欧阳少羽 作品

第22章 雪隐刀五

巡察行轩临时羁押房外,空气依旧带着牢狱特有的阴冷潮湿,但那份前几日因命案悬而未决而弥漫的沉重肃杀,却已悄然散去,透出几分尘埃落定后的松快。钱串子被沉重的铁链锁拿,如同一摊失去魂魄的烂泥,被两名捕快拖曳着押往更深、更暗的大牢深处。他对罪行的供认不讳,让吉祥赌坊的血腥迷局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东野轩手中握着那把曾被视为“关键物证”的破旧腰刀。刀鞘依旧裹满厚厚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油泥,沉甸甸的。他走向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歉意如潮水般涌上,为之前的误解和粗暴;但更深的地方,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如同水底的暗流,始终未曾平息。这个看似彻底沉溺于酒乡的落魄赌鬼,他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一团无法看透的迷雾。

“轩辕…先生,”东野轩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而尊重,“案子已经查清了,真凶另有其人,是赌坊的账房钱串子。之前…多有误会,委屈先生了。你…可以离开了。” 他郑重地双手将那柄旧刀递了过去,姿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补偿意味。

墙角的身影似乎被声音惊扰,微微动了一下。轩辕三光依旧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双目微阖,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释放、歉意,都与他隔着千山万水。只有怀里紧抱着的一个空酒坛子,坛口残留的酒渍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证明他刚刚被“安抚”过。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像是宿醉未醒的呓语。一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迟缓而随意地从破棉袄袖口伸出,朝着刀鞘抓去。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油腻刀鞘的瞬间——

也许是起身时身体的牵动,也许是刀鞘口经年累月油垢浸染下的松动,又或许是冥冥之中那一点难以捉摸的契机……

就在轩辕三光的手掌握住刀鞘,准备将其挂回腰间的电光火石之间!

“噌——!”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雪白纹路的惊鸿一瞥!

仅仅寸许长的刀身,从那黑沉污浊的鞘口意外地滑露出来!

这暴露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然而,一直默默立于东野轩侧后方,目光沉静如深潭的慕婉儿,那双明澈如映照秋月寒潭的眸子,却在刹那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捕光镜,瞬间将那稍纵即逝的异象牢牢锁定!

在那寸许裸露的刀身上,厚厚的污垢和斑驳的锈迹之下,竟隐隐透出底层的金属纹理!那不是后天雕琢的图案,也非寻常钢铁的锻打痕迹,而是一种仿佛天生地长、自然蕴藏于神兵精魄深处的奇异纹路——如同寒冬深夜凝结于玄冰之上的霜花脉络,又似万仞孤峰之巅,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勾勒出的山川肌理!丝丝缕缕,蜿蜒交错,呈现出一种冰冷、纯粹、不染尘埃的雪白光泽!这光泽并非耀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深邃寒意和难以言喻的锋芒内蕴!

尘封的记忆被点燃!

慕婉儿如遭九天惊雷贯顶!娇躯几不可察地猛然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瞳孔骤然收缩成两点寒星!一幅深藏心底、几乎被岁月尘封的画面,猛地撕裂记忆的尘埃,带着父亲的声音,清晰地、无比震撼地浮现眼前:

那是幼年时,在父亲慕云生那间萦绕着千年松烟墨香的书房里。窗外竹影婆娑,室内静谧无声。父亲轻抚着一卷泛黄的武林轶事图谱,指尖停留在描绘一把古朴长刀的插图上,目光悠远,带着无限的追忆与高山仰止的感慨,对她轻声言道:

> “婉儿,你看这‘雪隐刀’轩辕一刀……人如其名,刀亦如其名。他那把‘寒魄’,看似凡铁蒙尘,毫不起眼,甚至被世人视若敝履。然其刀身之内,天生蕴有‘霜雪纹’,此乃天地造化之奇,非人间炉火可锻,非凡俗匠手可成。刀不出鞘时,其人如雪隐山林,泯然众生,了无痕迹,纵使擦肩而过,亦无人能识其真容;刀若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