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羽 作品

第4章 都察风雷二(第2页)

李崇山适时地捋了捋长须,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长者般欣慰的笑容,温言补充道:“孤大人,您看,京畿道在周掌道与诸位御史同心戮力、夙夜匪懈之下,虽偶有微瑕,然大体清明,运转有序。大人初履新职,或可多熟悉些时日,待洞悉全局脉络,再行定夺施政方略,亦为稳妥。”这话语看似恭敬体贴,实则绵里藏针,是在不动声色地暗示穆之:现状很好,无需你来搅动风云,你这位新官,最好安分守己。

孤穆之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极淡的笑容,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缓缓扫过厅内每一个人的面孔,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被注视者心头一沉。他并未直接驳斥三人的汇报,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如石的掌道御史周远山:“周掌道,你是京畿道主官,统揽全局。方才三位御史所言,你可有补充?对辖内情势,作何观感?”

周远山缓缓起身,动作沉稳,他面容方正,眼神古井无波,声音平缓得像一潭深水:“回孤大人,孙、赵、钱三位御史所言,皆属实情。京畿道事务,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能维持如今大体平稳之局面,实属不易。下官…下官以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当务之急,确在于一个‘稳’字。不宜操之过急,以免举措失当,反生枝节,引发不必要的…动荡。”他态度看似不偏不倚,言辞圆滑如鹅卵石,既未直接反驳三位御史的“太平”奏报,又巧妙地呼应了李崇山“稳定压倒一切”的核心论调,将自己稳稳地置于“老成持重”的位置上。

孤穆之心底冷笑更甚。这周远山,果然是李崇山一系的中坚,深谙“和光同尘”之道,在维持现状、压制异动上,早已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稳字当头…”孤穆之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扶手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议事厅里异常清晰。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平静水面骤然掷入巨石,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直刺人心:“周掌道老成谋国之言,自有其理。不过,”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威压陡然增强,“本官昨日翻阅旧卷,偶见一桩弹劾案,细究之下,发觉其与漕运似有千丝万缕之关联,今日正欲请诸位同僚一同参详,辨明其中蹊跷。”

他拿起案头那份早已备好的卷宗——正是昨日那份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勒索商户的奏章副本。“此案中,苦主之一,永定门外十里铺一带的商户,名为‘济世堂’药铺的东主,具状泣诉,不仅屡遭勒索钱财,更被勒令其所有大宗药材运输,必须绕开通惠河漕运码头!改走陆路,且指定经由十里铺转运!此事,”孤穆之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锁链,骤然锁定了脸色已开始发白的孙启明,“孙御史,你专司漕运监察,对此等异常运输路线之变更,以及其背后原委,可曾知晓?”

孙启明身体明显一颤,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闪着微光。他强撑着站直,声音却已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孤大人!此事…下官…下官略有耳闻!但…但经初步查访,此乃五城兵马司个别…个别跋扈军卒所为,借巡查之名行勒索之实!与…与漕运河道本身事务,绝无关联!下官…下官早已行文兵马司,责令其严查涉案人等!”他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孤立个案,与漕运切割。

“哦?绝无关联?”孤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锋利,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那本官倒要请教:商户为避勒索,为何反被勒令选择一条耗时更长、耗费更大、风险更高的陆路?这绕行的陆路,由何人掌控?其间陡增的运输成本,最终流向何方?孙御史,”孤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身为漕运监察御史,对眼皮底下如此蹊跷、如此违背常理的运输路线变更,难道竟毫无察觉?抑或是…视而不见?!”

一连串精准、致命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孙启明!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剥开他试图掩饰的谎言!孙启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脚下的青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最终求助般投向李崇山,语无伦次:“这…这…下官…下官以为…或许是商户为避祸端,自行…自行选择的权宜之计…故…故未及深究…”

“自行选择?!”孤穆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朔风,瞬间冻结了议事厅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他猛地站起身,绯袍下摆无风自动,一股凛然的威势勃然而发!“商户为避勒索,反而‘自行选择’一条成本翻倍、路途坎坷的路线?孙御史!”孤穆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你告诉本官,这合乎哪门子常理?!天底下,可有这般‘自行选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