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未来信笺三
积善堂慈善会偏居城南一隅,门脸不大,青砖灰瓦,收拾得素净齐整,倒是十分符合一个慈善机构的表象。当穆之一马当先,率领着黑压压一片煞气凛然的大理寺缇骑,如一群扑食的鹰隼般凶悍闯入时,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虚假的宁静湖面。
狭小的账房里,掌柜周全正如往日般端坐于案后。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略显刻薄,身上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直裰透着寒素。他正一手熟练地拨动着油光发亮的紫檀算盘,珠声清脆,另一只手指着账册页面,神情专注得似乎连天塌下来也与己无关。那副兢兢业业、老实本分的模样,几乎就是京城最寻常的账房先生。
“周全!”孤穆之的声音如同裹挟着北地寒冰的罡风,骤然劈开室内凝滞的空气。
算盘珠声戛然而止!
周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涌进来的铁甲身影惊得一抖,猛地抬头。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但长期在谎言中沉浮练就的本能让他迅速压下慌乱,摆出一副被天降横祸砸懵了的茫然表情。
缇骑们可不管他做何姿态,如狼似虎扑上,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瞬间锁死了他的手腕脚踝。
他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自己被粗暴地扭住,用一种饱含冤屈和不解的眼神望向穆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疑惑:“孤…孤大人?!您…您这是何意啊?小人…小人一向奉公守法,每日里拨算盘珠、理些善账,从不曾…不敢有丝毫懈怠,兢兢业业……”
“奉公守法?兢兢业业?”穆之怒极反笑,眼中寒芒如针,刺得周全几乎想低下头去。他猛地将抄录的积善堂假账明细与那笔五百张金粟笺的采购凭证重重摔在周全面前的桌案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纸张纷飞!“贪墨善款!中饱私囊!连救济孤寡、活命的口粮钱都敢伸手!这也是奉公守法?!嗯?!”
周全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这…这…账目…账目繁杂,小人…小人或有疏漏…或有疏漏之处…还请…还请大人明察……”声音已然不稳。
“疏漏?”穆之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几乎将周全笼罩在阴影之下,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屠刀,精准地直指核心,“那沈万金手中预言身死、字迹逼真的‘未来信’!沈浪怀里同样诡异、模仿其笔迹的信笺!所用‘金粟笺’正是你经手购得的同源之物!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笔迹!天衣无缝的伪造印鉴!还有那编造‘祖父悖论’、挑拨至亲、煽动弑父杀祖的灭伦鬼话!这也是…疏漏吗?!”
“轰——!”
周全身体猛地一个剧烈摇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他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盯住穆之的脸,那双原本装满了无辜的眼睛里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骇风暴彻底席卷!他想从穆之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揣测,但穆之的眼神,冰冷似万载玄冰,笃定如铁壁铜墙,是审判,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判官之眼!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完了…一切都完了!
“你…你血口喷人!”周全陡然嘶叫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带着垂死挣扎的破音,“什么未来信?!什么鬼话?!小人…小人根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穆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冰冷刺骨的弧度,如同深渊裂开一丝缝隙,“那…昨夜风狂雨骤之时,是谁?用那阴毒的法子,以鱼鳔胶精准地封死了颐园‘金玉满堂’厅的雕花木窗缝隙!又是谁?如同鬼魅潜行,自那后窗翻入,潜入内室!将一柄淬厉无比的利刃,快、准、狠地…”穆之的声音陡然压低,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周全心坎上,“…一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沈万金那松弛的老迈喉管!再然后,又是谁?将事先准备好的、那块从沈浪身上巧取豪夺或暗中复刻的断玉,塞进死人冰冷僵硬的手掌中!最后引动护卫,完成这场天衣无缝的……嫁祸!嗯?!”
每说一句,周全的脸就更白一分!最后那句“嫁祸”落地,他脸上的最后一丝人气都彻底消失,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枯叶!
“啪!”穆之将另一件物证砸在桌案上——一块印着清晰脚印的红胶泥拓模!“还有!你的那双官靴!鞋底缝隙里嵌着的,正是颐园后窗下那片花圃里才有的红胶泥!和你昨夜行凶逃离时,在那泥泞窗下遗落的这半个前掌印记——”穆之的手指用力点在拓模上那独特的云雷纹回字和清晰的“工”字压印上,“完全吻合!”
“你以为雨水能冲刷掉所有痕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穆之猛地一步上前,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周全是袖子!在对方惊恐欲绝的注视下,狠狠将其袖口内侧往上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