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深水含韵 (第2页)
“方才那句‘现近楼’,”夏至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流淌,带着思索的回响,“起句虽平实勾勒气象,这‘现’字终究力道稍欠,似未能尽述水镜主动涵纳万物的‘心意’。”
霜降步履与他同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脉搏的跳动。她略一沉吟,眼波流转,望向水中那正努力聚合的月影碎片:“不若‘天穹悬月印琼楼’?‘印’字,既显月华如天工钤印般主动投射,又暗合水面如印泥般清晰映照之意。且‘琼楼’较之‘近楼’,更添一分非人间的清冷高华,与这月夜意境,岂非珠联璧合?”
“印琼楼!”夏至骤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霜降,眼中爆发出星辰落入深潭般的璀璨光芒!玄青衣袂在月下划出流畅弧线。他朗声吟出,字字如珠玉落盘:“天穹悬月印琼楼!好!妙极!”兴奋中他无意识摩挲着指腹的剑茧,那是前世殇夏留下的印记,“一字之易,点石成金!化被动为主动!这深水,便真如一方温润的天地巨印,承托着苍穹之月,将这人间的亭台楼阁,郑重其事地钤盖在它无垠的画卷之上!气象顿生!” 他反复品味,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纯粹的喜悦。
霜降含笑凝望着他飞扬的神采。这眉宇间的激越,与八百年前昆仑雪巅,他仗剑长吟“剑气横秋”时的模样悄然重叠。那时他是睥睨天下的剑客殇夏,她是素手调琴的凌霜。轮回辗转,剑客的手,依旧为诗情而震颤。
青春的笑浪如活泼的山溪,骤然破开夜的静谧奔涌而来。林悦、毓敏、韦斌等七八个年轻身影,沿着湖岸另一侧追逐笑闹而来。晏婷眼尖,远远便瞧见了月下并肩的剪影,立刻扬声脆喊:“夏至哥!霜降姐!原来你们躲在这儿说体己话呢!好雅兴!”
“快来看!邢洲夸下海口,说他新得了打水漂的秘技,能连跳十八下不败呢!”李娜也笑着喊道,声音清脆如铃。
两人相视莞尔。墨云疏挽着沐薇夏的手臂,月白裙裾与鹅黄衫子拂过夜草。苏何宇执一柄泥金折扇,正与背着柴刀的弘俊和抱着酒坛的鈢堂争论着什么。柳梦璃素衣如雪,恬淡安静地行在最后。人间烟火的鲜活气息瞬间漫溢开来,惊得芦苇丛中几点流萤倏忽飞起。
“十八下?”夏至笑着迎向被同伴推到前面的邢洲,眉梢微挑,笑意里藏着促狭的锋芒,“‘十八罗汉过江’的真本事,可不是靠嘴皮子练就的。邢洲小弟,当心风大闪了舌头啊。”他目光扫过少年腰间叮当作响的玉扣。
邢洲少年心性顿被激起,脸庞微红,弯腰就在岸边卵石堆里仔细寻摸起来:“夏至哥莫要小瞧人!今夜便让你开开眼!”他掂量着一片青黛色的扁石,摆开架势。
林悦在一旁拍手脆笑,红玛瑙耳坠在腮边晃荡:“‘邢洲打水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啦!”俏皮的歇后语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惊起附近几只宿鸟,羽翼掠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银痕。
毓敏则好奇地凑近霜降,青玉簪上的蝶翅随着动作轻颤:“霜降姐,方才我们远远过来,好像瞧见一只水鸟‘扑棱’一下飞起来,把水面都搅花了,是么?可惜了那好好的月亮倒影。”
霜降含笑颔首,素白的广袖被夜风拂起,露出腕间缠绕的深色菩提珠串:“是呢。正与你夏至哥说,无波时如明镜高悬,有波时亦自成妙趣。”她望向余韵未消的湖面,“虽搅了一池静水,却也添了意想不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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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沐薇夏歪着头,珊瑚珠花映着她懵懂好奇的眸光,“把那么圆的月亮都弄碎了,多可惜呀。” “薇夏妹妹此言差矣。”一直安静旁观的柳梦璃忽然开口,声音如清泉滴落寒潭,带着一种超然的通透。她素手轻拂,夜风似有灵性般缠绕她的指尖,“月本无心照水,水亦无情映月。碎是它,圆亦是它。”发间简朴的木簪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檀香,“心动,则万象随之摇曳生姿;心静,则岁月亦成玲珑妙境。那圈圈涟漪,未尝不是湖水与月光共谱的一曲无声旋舞。”她的话语如清风拂过竹林,让几个喧闹的年轻人霎时安静下来,陷入沉思。
弘俊憨厚地挠挠头,腰间柴刀与铜扣磕碰作响:“梦璃姐说话,真像雾里看花——玄妙得紧!”他转向霜降,咧嘴一笑,“不过霜降姐说得实在,有鸟儿飞,有热闹瞧,这湖才像个活湖嘛!”
邢洲终于选中一片扁圆光滑的青黛色石片,屏息凝神,手腕如灵蛇出洞般急抖。“嗖——!”石片破空而出,带着细微的呼啸,精准地斜切入水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它轻盈地弹跳而起,每一次点水都绽开一圈银亮的涟漪,月光在荡漾的水波间流淌,碎成跳跃的金屑玉末。一、二、三……石片在水面灵巧地跳跃,至第七跳时力道明显衰减,不甘心地挣扎了一下,“噗”地一声没入水中,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的波纹。
“哈!‘七上八下’都没够着!离十八罗汉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韦斌拍着大腿朗声大笑,松绿腰带上缀着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邢洲的脸顿时涨得更红,梗着脖子辩驳:“今夜一丝风也无!借不上力!再说了,这湖面沉甸甸的,跟灌了铅似的!”
夏至嘴角噙着笑意,俯身从卵石滩中拾起一块边缘锋利的扁圆白石,在掌心掂了掂分量:“水漂之道,首重心境澄明,次在腰马合一,腕力收发如引弓。”他侧身沉腰,玄青袖袍瞬间灌满夜风,手臂划出一道蓄满力量的优美弧线,如挽千斤强弓。石片脱手,带着锐气斜切水面,“噌!噌!噌!” 清脆的弹跳声连成一片,银环次第绽放,迅捷而稳定。石片轻盈地在水面飞跃,竟一连跳了十二下,最后一跳更是凌空飞渡,几乎触及对岸摇曳的芦苇方才沉没,余韵悠长,仿佛古琴弦上袅袅散去的泛音。
“好!”喝彩声轰然响起,惊得几尾鱼儿跃出水面,银鳞在月光下一闪。霜降的目光却追随着那圈圈扩散的涟漪,看着水中的月影随之摇曳、破碎、又艰难地重聚。她轻声道:“你们看,石片激起的动荡,不正像一只无形的手,搅动了湖底的沉寂?那些沉埋的天光云影,那些被遗忘的旧日痕迹,不都随着这扰动,重新浮晃上来,与此刻的月光交融么?”碎月流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交织闪烁,“深水何惧扰动?它正因这扰动,显露出潜藏的丰盈与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