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墨雨辞痕
离别烟雨落地怜,辞行浮华向天歌。
凝湖淡墨亦无痕,散花繁香却有限。
一曲烟雨诉别离……
自鈢堂离去后,小镇像被谁悄悄撒了把愁绪的粉末,连风都带着三分滞涩。
平日里明艳得能晃眼的阳光,此刻裹着层薄如蝉翼的纱,把暖意滤得只剩零星,落在青石板路上,也只留下淡淡的光斑,没了往日的炽热与明朗。
空气里浮着潮湿的气息,像刚从旧书里抖落的纸香,那是雨的前奏——细密的雨丝先是若有若无地飘着,像上天不小心扯断的银丝,渐渐便织成了张朦胧的网,把小镇的屋角、树梢、石桥都笼在里面,似要将所有没说完的话、没藏好的回忆,都悄悄裹进这湿软的时光里。
霜降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节奏慢得像在数着漏下的光阴。
她双眼出神地望着窗外那棵老枫树,树皮上的纹路被雨水浸得愈发清晰,像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
经过一场秋雨的洗礼,枫叶红得愈发浓烈,不是单薄的浅红,是像把胭脂铺在火上烤过的浓艳,又似被点燃的火焰,在枝头一簇簇地熊熊燃烧。
可这浓烈的红,落在她眼里却无端添了几分孤寂——就像一幅热闹的画,突然缺了最关键的一笔,再鲜艳也显得空落落的。
她的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在枫树下的石凳上,那石凳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边缘还留着去年大家刻下的小记号,如今却空荡荡的,只积了层薄薄的雨珠,映着灰蒙蒙的天,像谁落下的泪。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夏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得像刚煮好的梅花茶,还带着一丝暖意。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生怕惊扰了她的思绪,然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他的掌心总带着恰到好处的暖,像揣了个温温的小炭炉,瞬间驱散了她心底因思念泛起的些许寒意。
霜降微微侧头,睫毛上还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雨雾,她给了他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那笑容像被雨水打蔫的花瓣,软乎乎的没力气:“在想鈢堂,不知道他在南方过得怎么样。那边的雨是不是也这么缠人?有没有找到合口味的小馆子?也在想,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像以前那样,聚得整整齐齐的,连说话都不用刻意找话题。”
夏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视线在那棵枫树和石凳上停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怕被风吹走:“他那么要强的性子,像株耐旱的芦苇,到哪儿都能扎下根,肯定能很快适应的。至于相聚,总会有机会的。就像这四季轮回,冬天过了,春天总会带着花来;江水东流,也总会绕回熟悉的湾。咱们的情谊也一样,不是纸糊的灯笼,经得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正说着,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
先是几颗豆大的雨点“啪嗒”砸在玻璃上,像谁用指尖轻轻弹了下,接着便成了密密麻麻的“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屋檐上、树叶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又迅速汇成细流往下淌,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
霜降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轻轻触碰到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她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那痕迹弯弯曲曲,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一会儿想起送鈢堂时的江雾,一会儿又念起他上次说要教大家拍古建筑的话,缠在一起解不开。
“我想去江头看看。”
霜降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像抓住了根能锚定思念的线。
夏至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转身去玄关拿伞。
他选了把深蓝色的油纸伞,伞骨是结实的竹制,伞面上还印着淡淡的兰草纹,是去年他们一起在老街的杂货铺买的。
不一会儿,两人并肩走进了雨中。
雨滴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不像急促的敲打,倒像在演奏一首哀伤的乐章,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街道上行人寥寥,大家都裹紧了衣裳,脚步匆匆地往家赶,伞沿压得低低的,想要尽快逃离这恼人的雨。
唯有他们,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踩在青石板路上,都能溅起小小的水花,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琴弦上,弹奏出一曲曲细碎又绵长的思念旋律。
江头的风比镇上更急些,裹着江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点咸涩的凉。
江水在雨水的不断注入下,早已没了往日的平静,变得汹涌澎湃——浪头一卷,就把岸边的落叶、小石子都卷进水里,然后“哗啦”一声拍在江岸的石阶上,溅起半人高的水花,那声响震耳欲聋,不似平日里的低语,倒像在大声诉说着无尽的哀怨,把心里的不舍都喊出来。
霜降走到江边的护栏旁,双手轻轻扶着冰凉的栏杆,指尖能感受到雨水顺着栏杆往下滑的凉意。
她望着那滚滚东流的江水,水面上泛着浑浊的浪,像揉皱了的灰布,思绪却飘回到了那天送别鈢堂的场景——那天的江雾比今天还浓,渡船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鈢堂站在船头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像滴墨融进水里,消失在江雾之中。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怎么都暖不回来。
“霜降,别太难过了。”
夏至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怕她被江风吹得着凉。
他的大衣上沾着雨珠,却依旧带着他的体温,“鈢堂走了,可我们都还在。他会给我们发南方的照片,会跟我们说那边的趣事,而且他也说过,等放寒假,就带着那边的特产回来,到时候咱们还去毓敏的花店煮火锅。”
霜降靠在夏至的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那声音像定心丸,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与落在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冰凉凉的分不清彼此。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忍不住。以前总觉得日子还长,长到能一起看无数次枫叶红、梅花落,能一直这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连吵架都觉得有意思。可现在才明白,有些离别,就像这突然来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连说句‘再等等’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