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真正的新生
偶尔有穿着黑袍的研究员匆匆走过，他们对休恭敬行礼，对戴着禁魔项圈且被休亲自押送的泽兰投来或好奇、或漠然、或隐含恶意的目光。
泽兰因先前精神共鸣的消耗和此刻禁魔项圈的存在而眼神涣散，他垂下眼帘掩饰着自己的脆弱，被动地跟着休的脚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湖岸边的山洞。
卫莲毫无防备的睡颜，赛拉尔焦灼的眼神，还有被休随手丢弃在地上的象征着他与卫莲之间的承诺的星陨秘银手环………想到这些，心脏处传来的痛楚比项圈带来的虚弱感更令他难以忍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支撑着残存的意志记下刚才走过的路线和此地的守卫分布——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他身为赏金猎人的本能。
终于，休在一扇金属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泽兰的手，挥退了身后跟随的信徒，一时间，这条僻静的甬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带你看点好东西。”休笑了笑，伸出那只异化的右手按下门侧的识别装置。
厚重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休再次用那种看似轻柔实则充满掌控欲的力道抓住泽兰手腕，将他拖进了门内。
泽兰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浑浑噩噩地抬起来头，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都被自四肢百骸升腾而起的寒意所冻结，连思维都停滞了。
周遭的环境变得极为寂静，只有循环系统管道过滤水流的轻响和泽兰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他瞳孔震颤，眸中倒映出的景象足以成为他往后余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映入眼帘的那扇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观察窗后是一个巨型培养皿，而培养皿里……浸泡着一个雌性海妖。
或者说，那曾经是一个海妖。
因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强行拼凑起来的可怖造物。
她的下半身已膨胀成了一个布满肉瘤的臃肿的孵化囊，这使得她残存的上半身像是一件被镶嵌到这个异化器官顶端的装饰品。
唯有那如水草般漂浮在营养液中并遮住了部分面容的湖绿色长发以及孵化囊上残存的鳞片还能依稀辨认出她的海妖身份。
而那个丑陋的孵化器官已经被硬塞在里面的东西撑得近乎透明——薄薄的组织膜下隐约可见数十个不断蠕动的胚胎，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已经显露出尖锐的爪牙和两栖类的特征，正是那种能发出与海妖同源精神嘶啸的怪物！
她双目紧闭，似是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却又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所觉，而那些胚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体里的养分，将她这个母体撑得像一个即将爆裂的皮囊。
泽兰只觉得眼前发黑，胃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随即不受控制地捂住胸口干呕了几下。
“很壮观，不是吗？”休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介绍一件工厂流水线上的产品，“海妖之力涉及血脉传承，我们尝试过很多次，可无论怎样改进，那些实验体自行繁殖的后代都无法继承这宝贵的力量，真是遗憾。”
他侧过头，看着泽兰惨白如纸的侧脸，微笑着解释道：“所以只能稍微改造一下原初的母体了，虽然过程麻烦了点，但结果……你看，效率很高。”
说完他再次望向培养皿中那个痛苦不堪的雌性海妖，眼神里没有半点对同族的恻隐之心，只有谈论工具性能的漠然，甚至不加掩饰的成就感。
“休！！”
泽兰忍无可忍地怒吼出声。
这个疯子……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将活生生的族人变成变成怪物，用同胞的身体作为生产战争兵器的温床！这比直接的虐杀还要残忍千万倍！
此时此刻他已全然忘记了脖颈上的禁魔项圈，忘记了自身的处境，也忘记了彼此实力的差距，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这个疯子。
他一只手用力抓住休的胳膊，另一只手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张他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脸狠狠砸去。
然而，他的拳头才刚刚抬起，脖颈上的项圈就骤然收紧，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电流窜遍全身，迫使他抓住休的手无力地滑落。
他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没能发出来便已重重摔倒在地，身体无法自控地抽搐着蜷缩起来——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折磨，更伴随着精神层面的压制和撕扯感，似是要将他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去。
短短的几秒惩戒时间，带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尽的绝望。
当电流终于停止时，泽兰已经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都被冷汗浸透，缓了好一会才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了上半身。
可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站起来，只能捂住像被烙铁烫过般发麻灼痛的脖颈维持着屈辱的半跪姿势，恶狠狠地瞪着休，从齿缝里挤出破碎而嘶哑的质问：“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那是我们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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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泽兰抓出褶皱的袖口，而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对方悲愤交加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堪称愉悦的笑意。“族人？呵……”他轻嗤一声，不紧不慢地蹲下身，与瘫倒在地的泽兰平视，“泽兰，你觉得对于培养皿里那位而言，待在这里执行繁衍的职能，比起以前被那些贵族锁在笼子里当作随时可以亵玩的宠物，哪种境遇更好一些？”
泽兰当即便想反驳，但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般发不出声，他知道休说的是事实——海妖的命运在落入人类手中后，往往就是如此悲惨。
他曾亲眼见过，也曾亲手埋葬过那些死状凄惨的同胞……但，这绝不是将族人推向另一处深渊的理由！
而休却直接无视了泽兰瞬息万变的表情，平静地自问自答道：“在我看来，至少在这里，她体现了价值。”
这番冷酷到极致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戳进泽兰本就被今日所见所闻刺激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但不等他因为这残酷的比较而再次爆发，休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那虚情假意的温和表情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漠乃至于病态的癫狂神色。
他的视线不再聚焦于泽兰，而是投向虚空，声音低沉渐渐下去，语气也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泽兰，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脏透了。”
静默了几秒，他面无表情地仰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贵族，平民，教会，王国……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污秽和剥削之上，就像一栋爬满了蛀虫的房子，地基早已腐朽不堪。”
“修补？改良？别天真了！”他歇斯底里地挥舞了一下那只异化的右手，语速加快了许多，“只有彻底毁掉一切，把这个肮脏腐败的旧世界烧成灰烬，我们才能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秩序，获得永久的安宁！”
他再次转头看向泽兰，但眼神开始涣散，像是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那个美好的未来，“那才是真正的……新生！”
“那些躲在海里苟延残喘的家伙和跪在光明神像前祈求救赎的蠢货有什么两样？都是懦夫！不敢直面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不敢奋起反抗用毁灭换取新生！”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此时的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根本不在乎泽兰是何反应，也不在乎泽兰能否理解，他只是迫切地想要将自己坚信不疑的信仰倾吐出来。
“新世界……将是没有任何污点的完美乐园……我们再也不用躲藏，不用恐惧，不用被迫害……旧时代所有的遗毒都会被清洗干净……”他喃喃自语，脸上狂热而向往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瘆人。
泽兰怔怔地跪在地上，听着休癫狂的呓语，最初的愤怒被深入骨髓的寒意所取代——眼前的休，陌生得让他感到恐惧。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休已经彻底疯了。
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记忆中会板着脸教训他的兄长，而是一个被极端信仰侵蚀殆尽的邪教徒，一个完全无法沟通的疯子！
最后休好像说累了，忽然止住了话头，那股癫狂的气势也随之泄去，随即就像耗尽了所有激情般呼出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做了一个让泽兰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地板上，距离近得泽兰能感受到他因情绪激动而升高的体温。
休没有再看培养皿，也没有再看泽兰，他将双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异化的右手上，陷入到沉默之中。
许久，他又侧转头，定定地望着因禁魔项圈的惩戒效果而暂时无法起身的泽兰，用平淡到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声音说道：“其实，我很讨厌你。”
“……”泽兰的呼吸一滞。
尽管内心对眼前之人的怒火和恨意到达了顶点，但泽兰还是被这句与眼前情景毫无关联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话砸得愣住了，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惑和不明所以。
为什么？讨厌他什么？从小到大，休虽然总是冷着脸不爱笑，但一直保护着他……
然而，休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直到最后也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解释。
他默然不语地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一下袍子的灰尘就径直转身扬长而去，将仍半跪在地的泽兰独自一人扔在了这间观察室里。
泽兰望着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那些早已被尘封的记忆碎片……
那是一处位于深渊裂缝附近的海沟。
当时年幼的他被海沟深处传来的光晕所吸引，不顾族人的告诫偷偷潜了进去。
他追逐着那群散发着微光的水母越潜越深，等反应过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陌生而可怕，奇形怪状的珊瑚像是魔兽的骸骨，岩石缝隙中流淌着漆黑的不明物质。
然后，他遇到了那只由巨型海鳗变异而来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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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是休突然出现撞开了那只魔物，用并不强壮的身体挡在他面前，拼尽全力与那可怕的魔物搏斗，最终带着惊魂未定的他逃离了那片死亡之地……那年休才十二岁，体型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沉着冷静地拉着当时已经吓得游不动的自己避开珊瑚礁和岩石，最终抵达了安全的海域。
逃出生天后，休连看都没看他淌着鲜血的伤口，而是第一时间教训自己：“泽兰，不要再靠近那里！任何时候，保住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休教训自己的语气凶巴巴的，但眼神里是深切的担忧和后怕，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责任。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休总是显得比同龄人沉稳，确实是不爱笑的，甚至有些古板和固执，和内向的自己是差不多的性格……
在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血脉相连，是彼此在深海中最亲近的玩伴和依靠。
再后来……就是那场彻彻底底改变了他们命运的灾难。
七岁的自己被出海寻宝的人类冒险者抓住，而休原本已经逃走，可为了救他去而复返，不顾一切地与那群实力强劲的冒险者发生了战斗。
休当时使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精神力攻击禁术，暂时震晕了那些冒险者，救出了自己，但由于年纪尚小，禁术的效力有限，那群冒险者很快就醒了过来。
危急时刻，休将自己推向深水区，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过身迎向了那群恼羞成怒的冒险者。
“快走！泽兰！别回头！！”休声嘶力竭的低吼被海浪声吞没。
他被那股推力送出去很远，惊恐回头时，却只看到休瘦削的身影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人类冒险者团团围住，魔法和水箭的光芒闪烁不定，搅起一片浑浊的浪涛……
自那以后，休再也没有回来。
这段被强行翻出的回忆让泽兰的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握紧拳头将指甲掐入掌心，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挣脱。
他不知道，也从未真正深究过休在那段消失的岁月里到底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休是如何从人类手中逃脱，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曾无数次在噩梦中重回那片海域，无数次幻想过休可能遭受的苦难，这让他对休始终抱有难以割舍的牵挂和愧疚，他甚至可悲地想过休或许是被迫的，是有苦衷的……
但现在……
泽兰缓缓放下捂着禁魔项圈的手，抬头望向培养皿中那个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并沦为繁殖工具的雌性海妖，看着她被强行改造成孵化器官后塞满了怪物胚胎的下半身。
他将这惨无人道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然后用手臂支撑起依然绵软发颤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眼神里因回忆往事而产生的恍惚彻底消失，变得冰冷而坚定。
休为何会变成这样，背后的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
无论休经历过什么，无论他有多么绝望的理由都不能成为他做出这种事的借口！这已经不是走错路或者被逼无奈可以解释的了，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必须找到办法阻止这一切，为了被残害的族人，也为了……那个还在山洞里等待他回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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