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钱打我 作品

第179章 栖霞途·暗涌劫

老僧的身影没入断墙阴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只余几点暗红泛金的血迹烙在焦黑碎石上,在夕阳余烬里闪着微光,像凝固的叹息。

周贵妃抱着朱见深,呆坐在冰冷的地上,怀中幼子气息微弱,眉心的金红光芒沉寂如死水,唯有那蛰伏的暗红阴影,如同盘踞心头的毒蛇,散发着无声的威胁。她目光茫然地追随着老僧消失的方向,巨大的失落与更深的恐慌攫住了她。圣僧走了,留下一个飘渺的栖霞山,留下深不可测的深渊毒瘤,留下皇姐生死不知的残躯……前路茫茫,凶吉难卜。

“唔……”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揉碎的呻吟,却如惊雷炸响在周贵妃耳畔!

她猛地低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朱镜静的眼睫,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挣扎欲飞的蝶翼。一下,又一下。终于,在周贵妃屏住呼吸、近乎窒息的凝视下,那双紧闭了仿佛一个世纪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右眼瞳孔深处,那象征着混沌真炎源头的四色星芒并未亮起,依旧是一片黯淡的空茫,仿佛耗尽了所有光华。然而,就在那空茫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坚韧的金色火苗虚影,正顽强地、微弱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焚尽自身也要照亮方寸的决绝!这微光映在她涣散的瞳仁里,竟让那死寂的面容,有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生气。

“皇姐!” 周贵妃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担忧让她浑身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朱见深放在旁边铺好的破碎披风上,几乎是扑到朱镜静身边,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别怕,圣僧说……说去栖霞山……”

朱镜静没有回应。她的眼神涣散,毫无焦点,仿佛穿透了周贵妃的脸,穿透了焦黑的废墟,投向了某个不可知的虚空。只有那点深藏于瞳孔底部的金色火苗,在极其缓慢而微弱地燃烧、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她破碎躯壳里最细微的生命涟漪。

洼地里,几个伤势稍轻、挣扎着保持清醒的锦衣卫和禁军,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浑浊绝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公主……殿下醒了!” 有人嘶哑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这微弱的生机,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渺小,却点燃了他们心中残存的希望。他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着,试图站起来,哪怕挪动一寸,也要靠近那带来生机的源头。

“别动!” 一个脸上残留着黑色纹路、半边手臂扭曲变形却眼神依旧锐利的锦衣卫小旗官低喝出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别乱动!节省力气!殿下需要静养!” 他挣扎着,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支撑着身体,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疮痍的战场和那片死寂的深渊。圣僧虽退敌,但毒根深种,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危险?他看向周贵妃,艰难地抱拳,声音带着力竭后的喘息:“娘娘……此地……不宜久留!需……速离!”

周贵妃猛地回过神。是啊,深渊就在咫尺,地底那蛰伏的毒瘤如同悬顶之剑!皇姐虽然睁眼,却显然虚弱到了极致,深儿体内的隐患更是随时可能爆发!必须立刻离开这绝地!

她环顾四周,满目疮痍。无梁殿彻底崩塌,只余几截断壁,如同巨兽的残骸。巨大的虚无深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那些被母神幼体污染、又被朱镜静真炎勉强压制住异化、侥幸在最终碰撞中活下来的十余名禁军和锦衣卫,个个带伤,肢体扭曲,气息奄奄,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枯草。

带他们走?周贵妃的心沉了下去。以她一个弱女子之力,带着两个昏迷不醒的重伤之人已是极限,如何还能带上这十几个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伤兵?可若将他们留在这怨气冲天、邪秽蛰伏的绝地……无异于将他们推入地狱!

“娘娘……” 那小旗官似乎看穿了周贵妃的挣扎与不忍,布满血污的脸上挤出一个惨淡却决然的笑,“卑职……刘铁柱,率……幸存弟兄……谢娘娘与殿下……活命之恩!” 他挣扎着,带动身边几个还能动的伤兵,朝着周贵妃和朱镜静的方向,深深低下头颅,动作牵扯伤口,痛得他们龇牙咧嘴,却没有一人哼出声。

“吾等残躯……已成拖累!” 刘铁柱抬起头,眼中是军人的刚毅与面对死亡的平静,“请娘娘……速带陛下与长公主殿下……离开险地!吾等……愿留此断后!若有不测……亦无愧大明军魂!只求……”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昏迷的朱见深和气息微弱的朱镜静,“陛下与殿下……平安!”

“请娘娘带陛下与殿下速离!” 洼地里,响起几声嘶哑却坚定的附和。这些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汉子,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主君安危的赤诚与托付。

泪水瞬间模糊了周贵妃的视线。她看着这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最后脊梁的军士,巨大的悲痛与敬意堵在胸口。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好!本宫答应你们!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定护陛下与皇姐周全!你们……保重!若能……待金陵援军至……”

她说不下去了。她知道,援军何时能至?此地龙脉紊乱,邪气冲天,讯息能否传出都是未知。留下,九死一生。

周贵妃不再犹豫。她迅速撕下自己宫装内里相对干净的衬布,小心地将朱见深牢牢缚在自己背上。幼帝的身体冰冷而轻飘,如同没有生命的玩偶。她又脱下残破不堪的外袍,铺在地上,和那刘铁柱一起,极其小心地将朱镜静挪到袍子上。朱镜静的身体软得惊人,仿佛一碰就会散架,只有眉心那点微不可察的温润金痕和瞳孔深处顽强跳动的金色火苗,证明着她生命的延续。

“得罪了,殿下!” 周贵妃咬紧牙关,用残破的袍子做担架,将朱镜静兜住两端,与刘铁柱合力抬起。朱镜静轻得让周贵妃心碎,那重量更像是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

“娘娘,走这边!” 刘铁柱忍着剧痛,指向一条相对平缓、未被巨大深渊完全阻断、通往山下古神道的小路,“小心……深渊边缘!”

周贵妃点头,双手死死抓住充当担架的外袍两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背上驮着昏迷的儿子,双手抬着重伤垂死的皇姐,如同背负着整个崩塌的世界。每一步踏出,都踩在尖锐的碎石和暗金污痕之上,脚下虚浮,身体因巨大的重量和恐惧而不住颤抖。夕阳的余晖将她们三人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焦黑崩裂的大地上,显得无比渺小、无比悲壮。

洼地里,刘铁柱和还能动的几名伤兵,挣扎着聚拢在一起,拔出残破的腰刀或捡起地上的断矛,背对着她们离开的方向,面朝那片死寂的深渊和满目疮痍的战场,如同几尊伤痕累累的雕像,构筑起一道脆弱却决绝的最后防线。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周贵妃蹒跚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无声的祝福与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