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薪火燃世·剑照山河
朔风卷过北都新基,刮在断壁残垣上发出呜咽般的哨响。污秽血龙溃散的腥气尚未散尽,与冬日干燥的尘土味混合,沉淀成一片劫后的死寂与荒寒。新帝失踪的御阶空荡,唯余几片撕裂的明黄龙袍碎片,在风中打着旋儿,最终飘落在跪伏于地的顾青词眼前。
她虚幻的身影凝实如古玉,单膝触地,指尖死死攥着一片残留着微弱龙气的衣角。那点暖意,是连接两个消逝帝王的最后丝缕,是沉甸甸的托付,亦是冰冷现实的无情嘲弄。剑魂的核心,悲恸如岩浆翻涌,烧灼着每一缕意念。朱见深湮灭于饕餮腹中的决绝,新帝手持纯白短剑、冻结时空又最终被自身神器反噬吞噬的诡谲谜团…两代守护者的背影在她意识中重叠、破碎,留下巨大的空洞与更深的、裹挟着星图之秘的寒冰迷雾。
“陛…下…”低哑的哽咽,被寒风撕碎。她缓缓抬首,目光如淬火的剑锋,扫过这片疮痍的舞台。
行在殿内,石亨瘫如烂泥,曾经暴戾的血煞之气荡然无存,皮肤紧贴嶙峋骨架,形同一具裹着蟒袍的活尸。他浑浊的眼珠呆滞地望着穹顶,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几个幸存的北地悍将,脸上交织着恐惧与茫然,刀锋低垂,手足无措。而以周忱为首的江南文官,则面如土色,身体筛糠般颤抖,眼神在空荡的御阶、形销骨立的石亨、以及殿外那虚幻却散发着凛然剑意的身影间慌乱游移。巨大的权力真空如同无形的深渊巨口,吞噬着残存的秩序,滋养着名为“混乱”的毒藤。
“火…火在何处?”一个带着哭腔的微弱声音,从殿外残存的兵卒中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只衬得这死寂愈发沉重。
寒风呼啸,无人应答。
唯有高悬天穹的山河社稷剑虚影,在黯淡的光华中,剑脊之上,无数代表万民心象的微小光影里,一点微弱的星火,倔强地…闪烁了一下。
顾青词的目光,定格在那一点星火上。朱见深最后的话语如洪钟在魂海震荡:“汝…当重燃心火!以身为引!熔炼饕餮残骸!重铸…山河之锋!”
熔炉…祭坛…重铸!
剑魂的意志,在无边的悲恸与迷茫中,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种,非但未熄,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迸发出刺骨的锋芒!
她霍然起身!虚幻的身影一步踏出残破的行在大殿,悬于半空,直面下方无数双惊惶、麻木、绝望的眼睛。手中那片残留龙气的衣角,被她高高举起,其上微弱的玄金光芒,在寒风中艰难却顽强地跳动。
“帝踪虽渺,山河犹在!”清冽如冰泉撞击磐石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畔,更似直接烙印在心神之上。“龙气未绝,薪火未熄!此衣…即证!”
她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剑光,刺向瘫软在地的石亨,刺向那些手握残兵的北地将领,刺向惊疑不定的江南文官:“石亨!尔等引邪祟污秽龙脉,祸乱朝纲,罪不容诛!然此刻,非清算之时!”
剑锋一转,直指苍穹上那柄黯淡却依旧悬垂的山河社稷剑虚影:“社稷之剑在上!万民心象为凭!浩劫未靖,强敌环伺!凡我华夏血脉,当弃前嫌,共守此土!以手中之器,心中之火,重燃…山河!”
没有冗长的诏谕,没有煽动的辞藻。只有最纯粹的剑意,最直白的宣告,裹挟着社稷剑虚影传来的、那一点万民心象星火的共鸣,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惶惑的心灵之上!
“铮——!”
仿佛回应她的宣告,苍穹之上,山河社稷剑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却带着某种抚慰与召唤力量的剑鸣!剑脊上那无数黯淡的心象光影,齐齐…微弱地…亮了一瞬!农夫锄地,工匠锻铁,妇人织补,稚童读书…无数微小的、平凡的、却蕴含着生之韧性的光影流转不息!
民心所向,即是薪火!
石亨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顾青词手中那片明黄碎片,喉咙里“嗬嗬”声更加急促,似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末的黑血。他身后一名北地偏将,看着天穹的社稷剑影,看着剑脊上闪烁的农桑光影,又看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眼中疯狂的血色褪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与…一丝被唤醒的愧疚。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砖石上。
周忱脸色变幻不定,老迈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抖。他望了望空荡的御阶,又望了望悬于半空、手持龙气残片、身与剑合的顾青词,再看看那高悬天穹、心象流转的社稷剑…浑浊的老眼中,一丝精光艰难地挣扎出来。他猛地一撩残破的绯袍前襟,对着顾青词的方向,对着那社稷剑虚影,深深…拜伏下去!
“臣…周忱!愿奉剑魂尊谕!合江南残力,拱卫北都!以赎…前愆!”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身后几名江南官员面面相觑,最终也咬牙随之拜倒。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殿内殿外,残存的兵丁、文吏、乃至一些惊魂未定的百姓,看着那拜倒的绯袍,看着那悬空的剑影,看着剑脊上闪烁的微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秩序与家园的本能渴望,压倒了恐惧与茫然。稀稀拉拉,继而汇成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朝着社稷剑的方向,朝着顾青词虚幻的身影…匍匐下去!
“愿奉剑谕!”
“守我山河!”
零星的呼喊,最终汇聚成一片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声浪,在寒风中回荡。
人心…暂聚!
顾青词感受着下方传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意念共鸣,感受着社稷剑虚影传来的、同样微弱却更加清晰的万民心火反馈。剑魂核心那翻涌的悲恸并未消失,却被一股更沉重的责任强行压下。她缓缓落下,立于御阶之前,那片残留龙气的衣角被她郑重收起。目光扫过拜伏的人群,扫过瘫倒的石亨,最终投向脚下的大地。
“传谕!”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统御之力,“石亨及其党羽,押入地牢,严加看管!其所部兵马,由…兵部侍郎李贤暂领,即刻整肃,布防四城!”
“周忱!”
“老臣在!”
“着你即刻清点府库余粮,统筹城中可用民力,设立粥棚,安置流民!联络江南尚存州府,晓谕大义,征集粮秣药石,速运北都!”
“臣…遵剑谕!”周忱重重叩首,老迈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一道道指令从她口中清晰吐出,如同出鞘的利剑,斩向混乱,尝试重新编织秩序的经纬。残存的官僚体系,在社稷剑的象征与剑魂的意志下,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注入力量,开始艰涩地…重新转动。
***
当北都新基在顾青词的铁腕与人心暂聚下艰难维系着一丝秩序时,千里之外的南京城,玄武湖畔。
那巍峨如厚重书卷的玄黑巨碑,依旧静静矗立。碑面中心,那由“薪火燃”圣焰点燃的巨大火焰符文,虽不复当日通天彻地的光柱,却也依旧燃烧着温润纯净的炽白光芒,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驱散着孝陵方向弥漫过来的死寂阴寒,庇护着湖畔聚集的幸存者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