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龙腹比返

镇龙台,矗立于居庸关废墟之上,如同一座用十万民夫尸骨与绝望浇铸的黑色巨碑。玄武岩冰冷,封灵浆散发着铁锈与腐败的腥甜,无数刻满邪异符箓的漆黑锁链缠绕其上,如巨蟒勒紧了这片破碎山河的咽喉。台顶,镇魂石雕琢的狰狞石龛内,帝怨紫光浓稠如实质,将紫骨骷髅的轮廓吞没,唯有九根粗大的暗紫锁链,如同汲取生命的脐带,从骸骨关节刺出,深深扎入高台与大地。

子时将至。

石龛深处,浓烈的帝怨紫光如同往常一样,开始有规律地搏动、增强。紫骨骷髅骨躯上那些流淌着紫黑色岩浆般的帝纹,贪婪地汲取着从破碎地脉深处强行抽来的、混杂着龙魂残骸与众生怨念的浑浊力量。这些力量在帝怨的熔炉中被粗暴淬炼、提纯,化作一丝丝精纯却冰冷怨毒的暗紫“帝元”,顺着锁链,源源不断地注入镇龙台的核心符阵,维系着这片死寂山河表面的“稳定”,同时,也沿着某种玄奥的联系,跨越千里,汇向紫禁城中那位贪婪的帝王。

钱能肥胖的身躯裹在厚实的貂裘里,站在观礼阁冰冷的栏杆后,望着石龛中那团愈发刺目的紫光,脸上习惯性地堆着谄媚,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惊惧。他手中捧着一卷最新的“帝元”记录册,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着这具帝骨每日“产出”的“药量”,那是他安身立命、甚至妄图更进一步的筹码。汪直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

“快了…快了…” 钱能低声自语,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催促时辰。只待子时帝元输送达到峰值,今日的“供奉”就算完成,他也能暂时喘口气。

就在帝怨紫光即将攀至顶峰的前一瞬——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浓稠的帝怨紫光!

石龛深处,那具沉寂如万载玄冰的紫骨骷髅,覆盖着暗紫帝纹的胸膛中央,那面银白胸甲中心的焦黑凹坑底部——那点被玄微道长的阴阳符文死死封禁、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微弱星芒与碧绿光点——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心脏,被来自遥远故乡的风,吹动了第一丝涟漪!

这跳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与周遭帝怨格格不入的冰冷、坚韧与…源自荆襄血脉深处的不屈野性!

“滋啦——!”

环绕在星芒与碧绿光点周围的暗紫帝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瞬间爆发出更刺目的紫黑色光芒!无数细密的帝怨符咒疯狂蠕动、挤压,如同最恶毒的毒蛇,狠狠噬咬向那点试图“复苏”的微光!要将这胆敢冒头的“杂质”彻底碾碎、吞噬、同化!

帝怨的咆哮在无形的层面震荡,充满了被蝼蚁挑衅的狂怒!

然而,那点星芒与碧绿光点,在帝怨狂暴的镇压下,并未立刻熄灭。星芒闪烁,释放出一缕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星辰寂灭之力,冰冷地切割着缠绕而来的帝怨触手;碧绿光点则顽强地燃烧着,榨取着最后一丝生命本源,抵御着怨毒的侵蚀。虽然光芒在帝怨的狂潮中迅速黯淡,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但那瞬间的抵抗,却无比清晰!

高台之下,阴影最浓处。

那个毫不起眼、帽檐压得极低的瘦小西厂番子,紧贴着冰冷刺骨的玄武岩壁。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掌中那枚奇异的黑色鹅卵石。就在石龛内那点星芒跳动的刹那,黑石猛地一烫!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混合着冰冷星辰与不屈生机的奇异波动,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指尖,直抵灵魂深处!

瘦小身影猛地一颤!帽檐阴影下,那双一直如同深潭死水般的眼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如鹰隼,洞穿一切伪装,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狂热的激动!

“星火…未灭!” 一个沙哑得几乎失声、却又蕴含着巨大震撼的意念,在他心中无声咆哮。他死死攥紧黑石,感受着那缕在帝怨狂潮中挣扎求存的微弱波动,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就在这时——

“什么人?!”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观礼阁方向炸响!一道凌厉无比、带着污秽血煞之气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箭,瞬间锁定了高台阴影下的异常波动!是钱能身边一个修为深厚的血幡子首领!

暴露了!

瘦小番子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将手中滚烫的黑石狠狠按在冰冷的石壁上,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贴着陡峭的台基向下滑去!速度快到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有奸细!拿下!” 血幡子首领的咆哮响彻夜空!数道暗红色的血幡子身影如同鬼魅,带着刺鼻的血腥气,从不同方向扑向那片阴影!

嗖!嗖!嗖!

淬毒的弩箭、缠绕着污秽怨魂的锁链、散发着腐蚀气息的血色掌印…瞬间封死了瘦小番子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

那瘦小番子滑落的身形在不可能的角度猛地一顿,脚尖在一块凸起的玄武岩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进反退,竟迎着最密集的攻击扑向其中一名血幡子!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短刃,刃身在月光下没有一丝反光!

“找死!” 被扑向的血幡子狞笑,布满血煞的手掌狠狠拍出,足以开碑裂石!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

那血幡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拍出的手掌,连同护体的血煞气劲,如同纸糊般被那柄透明的短刃无声切开!刃锋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没有鲜血狂喷,只有一道细微的血线渗出。血幡子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栽倒。

一击毙命!

这干净利落、狠辣精准到极致的刺杀,让其他几名扑来的血幡子攻势都为之一滞!眼中充满了惊骇!这绝不是普通番子的手段!

瘦小番子毫不停留,借着尸体倒下的微小空隙,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折向,朝着镇龙台外围一片混乱的工料堆放区电射而去!速度之快,在身后留下道道残影!

“废物!拦住他!” 观礼阁上,钱能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响起。更多的血幡子被惊动,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污秽的血煞之气连成一片,如同粘稠的血网,笼罩向那道逃窜的身影。

瘦小番子身形如风,在倾倒的巨木、散乱的石料、堆积的土方间穿梭腾挪,每一次转折都妙到毫巅,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他手中的透明短刃不时划出致命的弧光,每一次闪烁,都有一名血幡子捂着喉咙或心口无声倒下,伤口细小,却断绝一切生机。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冷静得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然而,围堵的血幡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高手。一道污秽的血色刀芒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鬼啸,封死了他前方唯一的去路!背后,数条缠绕着怨魂的锁链如同毒蛇噬来!

绝境!

瘦小番子眼中寒光一闪,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他猛地回身,不再闪避背后袭来的锁链,反而将全部力量灌注于手中的透明短刃,对着那道最凌厉的血色刀芒,悍然刺出!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透明短刃与血色刀芒狠狠撞在一起!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炸开,将周围的石料木屑震得粉碎!

瘦小番子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内腑受创。但他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背后噬来的几条怨魂锁链!同时,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漆黑的弹丸,看也不看,反手狠狠砸向身后追得最近的两名血幡子!

“小心!” 有血幡子惊呼。

轰——!!!

那黑色弹丸在接触地面的瞬间猛然爆开!没有火光,只有一股浓烈到化不开、散发着刺鼻辛辣气息的漆黑烟雾瞬间膨胀、弥漫!烟雾不仅遮蔽视线,更带着强烈的麻痹与致幻毒性!

“咳咳!是墨家的‘迷神瘴’!闭气!” 血幡子们一阵慌乱,攻势顿时一缓。

趁此机会,那瘦小番子借着烟雾的掩护,身影如同融入夜色阴影的狸猫,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镇龙台外围混乱的工棚与断壁残垣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废物!一群废物!搜!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钱能站在观礼阁上,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尖利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他望着石龛内那团似乎比刚才更加浓烈、更加“纯净”的帝怨紫光(那是镇压星火后短暂的“胜利”),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星火未灭?那具帝骨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汪直若是知道…他不敢想下去。

**承·望北绝壁**

荆襄群山,望北川。

曾经被称为“葬龙渊”的绝地,如今已是大变模样。谷中弥漫了千百年的蚀骨瘴气,淡薄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阴湿,却不再断绝生机。谷底那片开阔地,依着嶙峋的山势,用粗大的原木和就地取材的黑色岩石,垒起了一圈简陋却坚固的寨墙。墙内,几十座低矮的木屋石屋错落分布,屋顶大多铺着厚厚的茅草或坚韧的藤蔓。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草药与泥土的气息。

寨子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立着一座用整块黑石打磨的简陋祭坛。祭坛中心,并非神像,而是一株从石缝中顽强钻出的、不过尺许高的奇异小树苗。树苗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叶片形状如同微缩的龙鳞,边缘流转着极其微弱的青碧光泽。这正是玄微道长以九边龙魂本源灵性为引,点化地脉阴窍后诞生的“龙脊木”幼苗!它扎根于被转化的地脉阴浊之气中,又不断散发出微弱的青碧生机,滋养着整个望北川,是此地生机复苏的核心象征!

此刻,祭坛周围,密密麻麻跪满了人。赵老蔫站在祭坛前,仅存的右臂高高举起一只粗陶大碗,碗中是浑浊的粟米粥。他脸上刀疤纵横,独眼却燃烧着火焰,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荆襄遗民,泣血叩告!今立寨望北川,非为苟活,实为存根!此间生机,乃我万千屈死父兄姊妹精魂所系!此株龙脊,便是我荆襄不屈之魂!我等在此立誓——”

“以血为引!以骨为薪!” 下方,所有男女老少,无论黄口小儿还是白发老妪,皆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身前盛着清水的土碗中!血滴入水,晕开丝丝缕缕的红线。

“守护此木!守护此川!凡有觊觎者,无论官军匪盗,神佛妖魔——” 赵老蔫的声音拔高,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决绝,“必以我荆襄之血,燃尽最后一息!焚其骨!啖其肉!此誓,天地共鉴,鬼神同听!”

“焚其骨!啖其肉!” 数百个嘶哑、悲愤、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谷地上空淡薄的瘴气,在群山间隆隆回荡!那滴入清水的血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丝丝缕缕地汇聚向祭坛中央的龙脊木幼苗,被其叶片上流转的青碧光泽缓缓吸收。幼苗似乎微微挺直了些许,散发出的生机暖意也浓郁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