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要吃肉 作品

第1315章 穷则思变

王彩娥的这一声夸赞,像是点燃了火药桶,众人压抑的感激和狂喜瞬间爆发了出来。

“福堂叔!还得是你,真有本事!”

“老支书,听你的,准没错!”

“这可比窝在土里刨食强多了!今后俺就认准跟着你干了!”

夸赞声、感慨声、对未来的憧憬声,都混在了一起,冲击着田福堂的耳膜。

他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熟悉的脸上,焕发着的光彩,看着那些曾经灰暗麻木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他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直冲上来,撞得他鼻腔发酸,眼眶发热。

田福堂想起不久前自己还蹲在墙根下,觉得成了个没人搭理的废人,觉得当下这个时代把自己像块破抹布一样扔了。可现在……他攥紧了手里剩下的账本,纸张硌着手心,是那么的真实。

他猛地抬起手,压下众人的喧哗,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但却异常的坚定:

“乡亲们!这算个球?这才刚开始呢,好光景……在后头哩!”

“对!好光景在后头!”众人轰然应和,笑声、叫声震的老槐树的叶子簌簌作响。

夕阳彻底沉下山脊,夜幕降临,但双水村的这个夜晚,却仿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点亮了。田福堂看着散去的人群,许多人走远了还不停回头朝他挥手,他挺直了那许久未曾真正挺直的腰板。

晚风吹过,带来泥土和庄稼的气息,也带来了新生般的喧闹。田福堂知道,叶晨划亮的那根火柴,真的把他,也把双水村引上了一条新路……

……………………………………

双水村的东头,孙玉厚家的窑洞里,此时气氛却像结了冰的窖,与外头的热闹喧嚣隔成了两个世界。

晚饭桌上,那盆稀溜溜的米汤和几个黑面馍馍几乎没怎么动。老汉孙玉厚闷着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辛辣的烟雾笼罩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脸上没有半分喜气,只有沉甸甸的懊丧和憋闷。

孙玉厚的婆姨盘腿坐在炕沿上,唉声叹气,声音像蚊子在哼哼:

“听说海民家拿了四十多块哩……金俊武家快五十了……这得买多少粮食,扯多少布啊?”

“就知道叨叨,叨叨个甚?有完没完?!”

孙玉厚猛地吼了一嗓子,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的砰砰响,火星子四溅:

“钱!钱!钱!那钱是那么好拿的?看他田福堂能张狂到几时?!”

嘴硬的话虽是这么说,可孙玉厚心里那肠子都快悔青。当初分组,田福堂和弟弟孙玉亭,就好像臭狗屎似的没人要,他还暗自偷笑看热闹来着,毕竟自家总算是能清清静静种自己的地了。

后来田福堂拉队伍去县里,孙玉厚更是嗤之以鼻,觉得田福堂就是拔了毛的老虎,已经没了权柄,瞎折腾,抹不开面子,当时他还特意叮嘱了毛躁的女婿王满银不去凑那热闹。

可谁能想到,田福堂这老小子,竟然真把事给办成了!那白花花的票子,是真真切切的分到村里那些人手中!那笑声,那夸赞,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隔空扇在了他孙玉厚的脸上。

王满银扒拉着碗里的米汤,眼神飘忽,心里更是猫抓似的难受。作为村子里尖懒馋滑的代表,这次他听了老丈人的话,没去跟着田福堂赚外快。

此刻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笑闹声,他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那里面本来该有他一份!要是有了那几十块钱,他就能给兰花和猫蛋狗蛋买点好的,也不用整天看老丈人这张阴沉脸了。

他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桌上的人都能听见:

“唉……早知道……去看看也好啊……听说就是挖挖土方,砌砌砖,咱也能干……”

“你能干个屁!”

孙玉厚正在火头上,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

“那是他田福堂的路数!咱老孙家的人,饿死也不去吃他那口饭!有点钱就了不起了?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咱家,怎么打压咱少安的了?少安蛋籽儿被踹碎,腿被打残,我敢说跟那家伙绝对脱不开干系!”

一提到孙少安,窑洞里的空气更加凝固了。角落里,孙少安一直沉默着。经过长时间的调养,他的疯病已经好了许多,能做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比过去有了很大的进步。

此时他就是清醒的状态,那场偷袭让他腿瘸了,身子垮了,往日里顶门立户的精气神仿佛也被那场灾难抽干了。他听着外面的热闹,听着家人的抱怨和争吵,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席,越抠越紧。

父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田福堂……是啊,他和田家之间那些恩怨,田福堂当初的冷漠残忍,都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可现在,看着村里那些人真金白银地拿到了好处,而自家却因为过去的隔阂和所谓的“骨气”,被隔绝在这份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外,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无力感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