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穷则思变(第2页)
他不再是那个能带领生产队闯荡的能人了,他甚至成了这个家的拖累。如果他的腿还好着,他会不会放下那点恩怨,为了这个家,也去挣那份钱?他不知道。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家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过来,母亲赶紧给他拍背,王满银端来温水。
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孙少安喘着粗气,靠在墙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黝黑的窑顶。许久,他才嘶哑着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爸……别吵了……咱……咱家没那个命……”
一句话,说得孙玉厚老汉鼻子一酸,那股邪火噗一下被浇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酸楚和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更深地佝偻下腰,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窑洞里只剩下烟雾缭绕和沉重的呼吸声。窗外,双水村的夜晚是属于别人的欢腾,而这份欢腾,清晰地照出了孙家的失落与孤寂。
那原本可能到手、却被他们亲手推开的几十块钱,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孙家每个人的心上,也压在了这个看不到未来的夜晚。
窑洞里的沉闷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门帘一掀,孙少平带着一身煤尘和疲惫走了进来。昏暗的油灯下,他脸上的煤灰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浅痕,眼神却比往常亮一些。
“爸,妈,哥,姐夫。”他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将肩上挎的破帆布包扔在墙角。
家里的愁云惨雾几乎肉眼可见,少平立刻察觉到了。他没多问,默默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暂时压下了喉头的燥热和身体的疲乏。
孙玉厚抬起眼皮看了小儿子一眼,没说话,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王满银倒是像找到了倾诉对象,抢着把晚上村口分钱的热闹和自家的憋屈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末了酸溜溜地总结:“……唉,少平你是没看见,田福堂那神气劲儿!好像双水村离了他就转不了了!咱家就是太老实,吃了这哑巴亏!”
少平默默听着,用毛巾擦着脸和脖子上的煤灰。等王满银说完,窑洞里重新陷入沉默时,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爸,哥,我今天在矿上……碰到刘根民了。”
“刘根民?”孙少安猛地抬起头,这个名字让他死寂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那是他高小的同学,曾经一起玩闹过的伙伴,如今已是公社的干部。
“嗯,他现在是石圪节公社的副主任了。”少平继续说道,“他专门到矿上找的我。”
一家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孙玉厚也停下了抽烟,浑浊的眼睛看着小儿子。刘根民现在是官面上的人,他突然找来,是福是祸?
“他说啥了?”孙少安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少平走到炕边,找了个木墩坐下,目光扫过家人:“根民哥……他提了以前的事,但也没多说。主要是,他看到咱家现在的光景,心里……心里不落忍。”
窑洞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芯噼啪爆了一下。
“他说,县高中要扩建教室,在拐峁村买了好大一批砖,现在急着要往工地拉。他一个表兄在高中管总务,负责这事。拉一块砖,给一分钱的运费。”
“一分钱?”王满银立刻瞪大了眼,手指头下意识地就开始掐算。
“嗯。”少平点点头,眼神里有了光,“根民哥说了,要是用架子车拉,一回能拉四百块砖左右。一天要是能跑上十来回……”
“那就是四百块砖,四块钱!”王满银猛地喊了出来,呼吸都急促了,“一趟四块!十趟是四十!我的天老爷!这比田福堂那包工队还赚啊!”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窑洞里凝固的空气。连孙玉厚都直起了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孙少安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
但少平接下来的话像盆冷水浇了下来:“但是,人拉不行,太慢也太累,根本跑不了那么多趟。得用牲口拉才行。”
“牲口……”孙玉厚喃喃道,刚刚亮起的眼神又迅速黯淡下去。架子车还好说,如今包产到户,当年队里那些架子车折价卖,凑凑借借,不到一百块或许能弄一辆旧的。
可牲口呢?一头能拉车的好牲口,哪怕是头驴,也得大几百块,要是骡子,没一千来块钱根本想都别想。孙家现在哪里拿得出这笔巨款?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压得只剩一点火星。
王满银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泄气地瘫坐回去:“唉,白高兴一场……咱哪来的钱买牲口啊……”
孙少安眼神里的光也熄灭了,他颓然地靠回墙壁,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少平看着家人瞬间从希望跌回绝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爸,哥,这事……难是难,但不是一点路数都没有。架子车,咱可以先借,或者几家凑钱买一辆旧的,总能想到办法。关键是牲口……咱能不能……能不能先租一头?或者,跟谁家合伙?根民哥给的这个机会,难得!错过了,咱家可能就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