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天佑漠北

光晕散尽,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焦土。矗立的祭坛一分为二,木架下的冻土中,只余一个狰狞的巨大深坑,坑壁与坑底尽是被狂暴能量灼烧过的、浓墨般的漆黑。

冲击波的余威将方圆数十丈夷为平地,毡包、栅栏、冲过来的褚特守卫与树女的残骸,尽数化为齑粉,融入风雪与焦烟之中。深坑边缘,大地如破碎的琉璃,辐射出蛛网般密集的、触目惊心的龟裂。几缕未散尽的青烟扭曲着升起,很快被寒风撕碎。

坑底,扭曲的仰躺着一具躯体。

拔里神肃。

其人那件宽大的兜帽斗篷早已化为齑粉,露出底下焦黑、破碎的衣袍,紧紧黏在同样血肉模糊的皮肉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纵横交错,翻卷的边缘凝固着暗红的血痂,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茬。

他曾经狂热扭曲的面容此刻凝固着一种空洞的茫然,双目圆睁,却映不出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手臂上那些曾经幽蓝闪烁、如同活物的鸢尾花纹路,此刻彻底黯淡下去,像枯萎了百年的藤蔓,死气沉沉地烙印在焦黑的皮肤上。没有起伏,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在绝对的力量湮灭之下,这具躯壳已断绝了所有生机。

深坑边缘,几道身影伫立在弥漫的烟尘与飘雪中。

降臣的身影在飞雪中显得分外孤独,那根鼓鞭低垂在她手中,鞭梢末端仍有细微的、不甘寂灭的紫芒无声跳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噼啪轻响。

她的脸色比不断刮拂的风雪更显苍白,呼吸间气息略有不稳,不过倒非是重伤,而是倾尽全力的雷霆一击消耗过剧。原本整齐的长发被之前的冲击拂乱了几缕,此刻正被凛冽的寒风撩起,露出一线侧脸轮廓。

降臣扫过坑底那具焦躯,没有厌恶,没有快意,只有一种看尘埃般的漠然。这漠北的风雪,这营地的血腥,这垂死挣扎后的终结,于她而言,不过是漫长岁月里又一点微不足道的污迹。在尘埃落定之前,她的心思就已越过这片狼藉,飘向那终年积雪的阴山深处。

大局已定,当下的残局,连让她多停留一瞬的心思都没有。

“污秽。”一个冰冷的音节从她唇间逸出,轻得几乎被风雪卷走,随即身影微动,如同融入风雪的幻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白色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侯卿召回长剑,剑锋依旧清亮,但剑锷处沾染了几缕幽蓝污迹和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暗红。他遂微微皱眉,然后迅速抽出一方雪白无瑕的丝帕,带着一抹不以掩饰的嫌弃,旁若无人地、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那点微末的污渍。

下方营地的喧嚣、血腥、混乱,仿佛与他隔着一个世界。旋即,剑身恢复光洁,但他又擦拭了好几遍,仔细打量了一下后,这才松手任那丝帕被风雪卷走,进而身影一晃,也如轻烟般消散。

阿姐踮着脚尖,探头朝坑里望了望,又看看营地各处爆发的混乱厮杀,拔里神肃死后,其残存的部众早已斗志全无,如同惊弓之鸟,或逃或乱,已不成气候。

她撇撇嘴,稚气的脸上满是扫兴:“死透咧,没意思咧,疯婆子打完了,剩下些脏东西,不好玩。。”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进而转头冲着旱魃的方向嚷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亮:“大块头,走咧走咧!冻死额咧!”

但其人话音未落,她就已如一只轻灵的雀鸟,蹦跳着向营地外围掠走了。

旱魃巨大的身躯在深刻旁矗立片刻,然后扫过整个营地,看见那些因拔里神肃瓦解而惊恐四散的残余死忠,正被反应过来的贵族领兵围堵,再远一些,还有许多拖家带口、仓皇逃离营地中心的普通褚特部牧民。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粗哑的嗓音如同闷雷滚过混乱的大营:“别伤无辜!”言语间,他飞奔出去,救了几个摔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孩童后,才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着积雪,朝着阿姐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若说之前降臣几人还在,营中还因不明四人立场而稍显克制,待几人次第离去,整个褚特部才骤然沸腾。

“天罚已至!拔里神肃伏诛!”一位须发皆张的褚特部老贵族,脸上虽还带着被囚禁的憔悴和鞭痕,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举起手中一把抢来的弯刀,嘶声怒吼,“随我诛杀逆贼余孽,清理门户,告慰枉死的族人!”

这声怒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先前被恐惧压得抬不起头的贵族们,被挟制的部民们,甚至一些看清了拔里神肃残暴本性的普通部兵,积压的怒火和屈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杀!宰了这些畜生!”

怒吼声、咒骂声汇聚成一股狂潮。他们不再畏缩,捡起地上的武器,骨矛、弯刀、甚至是断裂的木棍,血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扑向那些尚未从夷离堇暴毙和尸祖威势中回过神来的拔里神肃余部。

这些余部,大多是被拔里神肃蛊惑洗脑或利益捆绑的亡命之徒。耶律氏的突然死亡让他们瞬间失去了主心骨,面对这排山倒海般的反扑,有人确还试图负隅顽抗,挥舞着兵器咆哮;但更多人则面露惊恐,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愤怒的浪潮瞬间将他们吞没。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与怒吼声骤然在营中交织在一起。

而在这一切混乱、厮杀、复仇的中心,那个埋葬了拔里神肃的巨大深坑旁,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寂静。

十几个残余的树女并未如料想中般狂暴或攻击他人,她们身上也有被冲击波或飞溅碎石造成的破损,动作不再有之前的鬼魅迅捷,变得僵硬而迟滞。眼中那标志性的幽蓝光芒,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她们对周围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濒死的哀嚎声充耳不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踉跄着围拢到深坑的边缘,然后以一种极其不协调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同步的姿态,僵硬地滑下焦黑的斜坡,围拢在拔里神肃那具焦黑残破的尸体旁边。

没有声音,没有交流,她们只是围着他,像一圈沉默的、破损的石像。在她们空洞的眼眶深处,那微弱到极致的幽蓝光芒,似乎都隐隐指向坑底那具失去生命的躯壳。

营地的混战达到了白热化。贵族和部民们占据了绝对上风,拔里神肃的余部被迅速分割歼灭,残余者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试图从混乱的缝隙中逃窜。胜利的呼喊开始在营地各处响起,夹杂着失去亲人的痛哭和对未来的茫然呼喊。没有人再关注那个象征着一切灾难源头的深坑,胜利的喜悦和清理战场的迫切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神。

就在这时,深坑底部,围拢的树女们,眼中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点,极其突兀地同步闪烁了一下,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