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天佑漠北(第2页)

紧接着,她们动了。

动作不再显得那么僵硬,她们伸出同样布满细小伤口、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灰败色泽的手臂,没有触碰焦躯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拔里神肃的脚踝、手腕,以及相对完好的躯干部分。

她们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虔诚,仿佛在搬运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执行一个刻入骨髓的最终指令。仿佛有人在指挥她们一样,她们只是极为协调地抬起了那具尸体。

然后,她们的步伐不再是蹒跚笨重,转而陡然变得急促而怪异。抬着尸体,她们以一种僵硬却异常迅疾的姿态,迅速攀爬上深坑陡峭的斜坡。

她们避开了营地中火光冲天、厮杀呐喊最激烈的区域,一头扎进营地边缘那条被爆炸彻底摧毁、堆满残破毡布、倾倒木架和积雪的狼藉小径。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也成了帮凶,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疯狂地扑打着,迅速覆盖了她们留下的痕迹,模糊了她们那在废墟和阴影中急速穿行,抬着尸体的诡异身影。

当最后一个树女彻底没入一片被巨大残破毡包框架投下的阴影深处时,营地中央,一名刚刚砍倒最后一个负隅顽抗余部的褚特贵族,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朝深坑方向瞥了一眼。

那里,只有焦黑的土坑,空荡荡的。风雪卷过,扬起一片灰烬。

他喘着粗气,甩了甩刀上的血,只当是错觉,之前那几个神秘人强势出手造成的动静,拔里神肃的尸体就算没有变成了灰,恐怕也在混战中被彻底践踏掩埋。他转身,朝着还在呼喊收拢族人的长老奔去,将那一瞥抛诸脑后。

一阵强劲的北风猛地卷起深坑边缘一片枯萎的、带着暗红血迹的鸢尾花瓣,打着旋儿,吹向了营地中央的混乱战场。

那片花瓣,像一只垂死的黑蝶,最终飘落在一滩尚未冻结的、温热粘稠的血泊中,迅速被染透,沉了下去。

褚特部的残存者们,无论是胜利的贵族,还是惊恐的普通部民,都未曾去深究拔里神肃的尸体在哪里。深坑在他们眼中,只剩下焦土和胜利的象征。

幸存的长老们嘶哑地呼喊着,试图收拢惊魂未定的族人,清点伤亡,扑灭几处被引燃的毡包残骸。悲泣声、伤者的呻吟、指挥重建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风雪中的营地,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茫然的硝烟味。

——————

几日后,王庭大定府。

述里朵坐在铺着完整雪狼皮的矮榻上,面前摊开的是一幅绘制完整的漠北地形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游移,指尖圆润,先是轻轻点在代表于都斤山的标记上,复而缓缓向东掠过,在几个扼守要冲的节点处略作停顿,仿佛在无声地推演着什么。

帐帘无声掀起,带进一股寒气。世里奇香步履迅捷地步入帐内,声音低沉急促:“禀太后,雪鹘派飞骑急报。褚特部生剧变,拔里神肃……已被神秘高手诛杀于其主帐祭坛!褚特部当场反正,拔里神肃余党尽数覆灭。其部残存贵族正收拾残局,整个部族元气大伤,遣往王庭的使者亦已在路上。”

帐内先是一瞬死寂,随即,侍立两侧的王庭官吏、将领与各部渠帅脸上瞬间涌起狂喜,纷纷抱拳躬身,贺声此起彼伏:“天佑漠北!”“太后洪福!此獠伏诛,大快人心!”“拔里神肃逆天而行,终遭天谴!”

述里朵点在地图上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并未立刻投向贺喜的群臣,也未落在近前的世里奇香身上,而是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了端坐在帐门内侧阴影里的石敬瑭身上。

“神秘高手?”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可曾看清面目?或是……何种路数?”

世里奇香头垂得更低:“回太后,现场太过混乱,声势惊人。褚特部人只能远远确认拔里神肃毙命当场,尸骨无存。至于出手之人…行踪诡秘,来去如风,褚特部上下无人知其身份,更无踪迹可寻。只知事发突然,力量强绝……”

她略作停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奴婢斗胆揣测,或可能是…萧大汗当初派遣到阴山助阵的那位高人……”

述里朵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仅仅表示知晓。她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阴影中的石敬瑭身上,那目光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昏暗。

石敬瑭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背脊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却在袍袖的遮掩下微微蜷缩,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此乃天佑漠北,亦是诸卿同心戮力之功。”述里朵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与沉稳,目光扫过群臣,带着安抚与赞许,“拔里神肃伏诛,褚特部归心,漠北大局已定。诸卿连日操劳,今日且回去歇息,静候褚特使者到来,再议后续封赏安置之事。”

这番话既肯定了结果,又安抚了人心。群臣闻言,纷纷再次行礼,带着满足与兴奋,鱼贯退出王帐。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喧嚣,使得帐内瞬间变得空旷而安静。

“石先生,”述里朵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寻常事,“看来,你带来的消息,只对了一半。”她指尖离开地图,轻轻敲击着矮榻边缘,“拔里神肃是死了,褚特部也乱了。可惜,并非如你所言,是晋国毒计暴露引其内乱,而是不知被何方神圣……随手碾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你那位岳父这步棋,谋划许久,借拔里神肃作乱,意图嫁祸梁军,挑起我漠北纷争……最终,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拔里神肃这枚棋子,连水花都没能溅起几滴,便成了焦炭。呵,看来他这翻云覆雨的手段,终究是落了下乘。”

石敬瑭完全没有犹豫,起身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明鉴。拔里神肃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其死乃是咎由自取。我那岳父倒行逆施,妄图搅乱草原,其谋败亡,正是天意昭昭,佑我漠北。小人…小人幸得太后庇护,方能揭穿其奸谋于万一。拔里神肃虽死,然小人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之心仍存,只求小人得以立上微末寸功,助太后早日扫平耶律剌葛等叛逆,还草原以安宁。”

述里朵静静地看着他伏地的背影,半晌没有言语。炭火的影子在帐壁上跳跃,映得她半边脸忽明忽暗。最终,她移开目光,重新投向地图。

“起来吧。”声音里听不出宽恕,也听不出苛责,“封锁褚特部的消息,让赵思温那边,按原定路线行进,速度不必过快,多派斥候,留意于都斤山的动静。鱼饵既然已经撒下,看看那条大鱼,何时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