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四)(第3页)
唯有一道余音突然又从空中飘荡而来。
“茶就不必了,望早些告诉秦王,莫负了降臣尸祖的美意……”
“将…将军,这…”一名副将看着消失的白光,声音发干。
那夜不收百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转身对赵德钧沉声道:“赵将军,候卿尸祖所言,恐怕全无虚言。朱指挥使恐已失利,晋王李存勖亲征北去,此乃天崩地裂之变,事态十万火急。”
“本将省的,只是如此形势,我们是要出关接应朱指挥使,还是……”
“无需多想,当断则断。”夜不收百户语速极快,“立刻抽调居庸关并后方昌平能战之骑,出关策应。但,只出精锐半数即可,务必留足守关力量。同时飞报塞外王彦章王都指挥使,让其警惕。还有汴梁秦王驾前,要以千里加急传讯,务必强调,此讯乃降臣尸祖令候卿尸祖亲口转述,绝无虚假。”
“本将立刻安排,只是这降臣尸祖所言,难道真就绝无虚假……”
那明显是兖州分舵老人的夜不收百户,看了赵德钧一眼,脸色缓和了几分,拍了拍后者的肩,手指向上指了指:“老赵,这句话今后切莫多提,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这一次若能入这位尸祖的眼,胜过在此关驻守十年,来日入禁军的前程,亦是水到渠成……你我交情一载有余,莫当我没提醒你。”
赵德钧一脸茫然,尸祖而已,再是秦王至交,区区江湖中人,又能如何
这百户一脸恨铁不成钢,甩袖便走。
直到马上,那赵德钧才一脸煞白的醒悟过来,急急追了上去,声音压得极低。
“这位降臣尸祖,莫不是曾一度居胭脂评榜首那位……”
“我可没说过。”
“明白!”赵德钧重重点头,额角冷汗涔涔,却是立刻抓住其人的手,“好兄弟,你我果真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迅速折身嘶吼着下达一连串命令,关城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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滦河上游,寒风卷过一座依托原本中型部族聚居点而建的营地,篝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李嗣源那张在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的脸。
营地内一片狼藉,缴获的牛羊被圈在一角,空气中还弥漫着牲畜粪便、皮革和未散尽的血腥等混合起来的难闻气味。
李存礼正低声向李嗣源汇报着新收编的几百个奚族青壮的情况,李嗣昭领着一众将佐清点着堆放在地上的简陋兵器。营地初具规模,但气氛沉闷压抑,仿佛被渐浓郁的暮色压着。
李嗣源却无心理会这些消息,他带着几分烦躁打断李存礼,道:“晋王亲征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李存礼摇头:“尚未有确切消息。不过算算时日,如果以突进估算,中军应该已至炭山附近了。朱友文那厮盘踞隘口,怕是要有一场恶战…”
“恶战”一旁蒙着眼的李存惠嗤笑一声,幽幽出声,“朱友文再狂,能挡住大王倾国之兵只要大王突破炭山,兵锋直指王庭,耶律剌葛那个僵持在王庭攻不进去的蠢货,也就可以打破僵局了,到时候…”
他作势转向脸色难看的李嗣源,佯做恭喜道:“大哥,我们这里,就是一把插向王庭心脏的尖刀。大哥,封侯拜将,获封草原一部,指日可待矣。”
“十二弟勿要多言。”李存礼沉声提醒了一句,而李存惠则嘿嘿一笑,果然拢袖不出声了。
李嗣源脸皮都有几分发颤,瞥了仗势恶心他的李存惠一眼,但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因为现在的局势是,他虽然借李存忠那部弃子摆脱了朱友文,也暂时立足了滦河上游,但王庭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耶律剌葛那个废物,几万大军竟被挡住了!
耶律剌葛这废物,麾下几万人马啃了好几天,竟才堪堪啃下王庭外围这两年建起来的半边城墙。而且据爱婿石敬瑭递来的情报所言…赵思温的回师前锋,已经出现在王庭北面不到八十里的地方,其部虽被耶律剌葛的偏师拖着,又有何用自己就算加入战局,只怕亦有裹挟耶律剌葛残部逃窜一条路可选。
裹挟残部就裹挟残部吧,怎么也是一支可以立足草原的巨力,李嗣源也能满足了。
可他娘的是,李存勖这竖子竟然亲自掺合了进来!
李存礼也在一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十一弟(李存勇)他们带着两千仆从军西进诱敌,至今音讯不明。若此时轻动,万一西面…”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兵滚下马背,冲到李嗣源面前单膝跪地下去。
“太尉、薛侯,斥候来报。晋王大军出塞,在炭山之下大破朱友文,炭山已为大王所得,大王并已亲率主力,穿山而来。”
李存礼还未说完的话瞬间死寂,连风声仿佛都凝固了。而远处闻及动静的诸将,却是各自停下手中的动作,欢呼声一片。
当着众人,李嗣源本人不好有所反应,亦是勉强一笑,而后引着斥候与李存礼等人入帐而去,但甫一入内,其人便好似如遭雷击,愣愣的随便坐在一方椅子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
李存勖这么快就胜了还突破了炭山这怎么可能朱友文这厮不是很能打吗
这厮、这厮!分明完全打碎了他所有的计划!
那斥候不明所以,喘着粗气继续说道:“还有一道消息,言大王早已命十一门主即刻放弃西进,火速率部向大王中军靠拢归建。”
这道命令,更是让李嗣源猝不及防,并又惊又怒。
召李存勇部归建!那两千仆从军,是他分散出去的力量,更是他李嗣源在草原上另辟蹊径的延续,李存勖这道命令,是收权是防范还是其他
惊、怒、忧、惧…种种情绪一时让李嗣源方寸大乱。
惊的是李存勖的胆魄和手段。
怒的是谋划眼看就要完成,但李存勖一至,自己冒死深入的前期谋划将尽数化为泡影。
忧的是失去了李存勇部这支分身,自己甚至连在草原建立据点以待来日立足的可能都成空谈。
更惧李存勖此举背后的深意,是否已对他李嗣源起了猜忌甚至是杀心李克用的遗命,始终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大哥、大哥。”李存礼摇晃着失魂落魄的李嗣源,挥退那斥候,让其人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全军后,复而才低声道:“大哥莫要多想,值此草原之战的关键时候,晋王的所作所为是再正常不过,聚主力于中军,方不会被敌所趁亦或各个击破才对……”
他犹豫着,又道:“大哥,晋王亲临,王命如山。十一弟他们…暂且不管了,后面向王庭靠拢了后自能相见。我等…是否也即刻放弃东进,遵从王命等待中军主力”
“大哥,不能啊!”一直沉默的李嗣昭抬起头,攥拳出声。“耶律剌葛就算一时僵持,但在连日猛攻下,亦重创了王庭兵马。而赵思温的大军离王庭尚有百里,元行钦亦被拖着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若是等待,主力就算来了又如何反而遗失战机!”
“大哥,有机会,还有机会。集中我们手里这六千精锐,全是沙陀儿郎!趁现在王庭守军疲惫,赵思温未至,全力一击!只要破城,生擒述里朵,便能扶持耶律剌葛立足!届时大王亲至又如何他只能认!大哥!搏一把啊!”
李嗣源僵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木案上那张简陋的地图,目光在王庭的位置反复灼烧。帐篷里只剩下李嗣昭粗重的喘息和李存礼欲言又止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遵守王命,固守等待汇合安全,但从此寄人篱下,再无脱身之机,甚至可能被萧砚曝光遗命,死在李存勖手中,前功尽弃。
抗命冒险,强攻王庭若成功,则力挽狂澜,功高震主,甚至有望在漠北裂土自立。
可若失败…便是违抗军令,丧师辱国,万劫不复!而李存勖在后,又岂能容他裹挟收编耶律剌葛残部
耶律剌葛的受阻,李存勖的亲征,如同两只看不见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逼迫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遗命的阴影从未如此沉重。
李存勖越是强势,越是威望滔天,被萧砚掌握在手的李存忍,就越像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他需要这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来压过这让他寝食难安的威胁。
“大哥…”李嗣昭强压声音。
李嗣源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李存勖主力将至,赵思温正在回援,王庭随时可能崩溃。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固守”,等李存勖大军一到,王庭战场的所有功劳、所有话语权都将与他李嗣源彻底无关。甚至,如果草原大局糜烂,北疆真被晋国所得,萧砚依然会让他死路一条!
死寂中,李嗣源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挣扎、犹豫、恐惧,在刹那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所取代。
砰!
他紧握的右拳,裹挟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了地图上王庭的位置。木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羊皮地图被砸出一个深凹,边缘甚至被拳锋撕裂。
“六弟。”他声音嘶哑,双目赤红。
李存礼心中一颤,连忙上前:“大哥”
“传令…全军备战。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派出所有斥候,是所有,全给我撒出去,务必保证我部在抵达王庭之前,路线不会暴露。”
“可若晋王来问……”
“若李存勖来问,唯有一言,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李嗣源咬牙而答,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惊愕的李存礼和狂喜的李嗣昭,最后定格在地图上。
“此战,不成功,便成仁。我…要再搏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