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四)(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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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北麓,一座孤峰之上,寒风猎猎,吹得四人衣袂翻飞。
阿姐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腮帮子,小脸皱成一团,先对着远处尚未散尽的烟尘,掰了掰手指头,细数着一股两股,但还未数完,便莫名气鼓鼓起来。
“打打打,就知道打!吵死个人咧!额滴店开张到现在,一碗羹都没卖出去!感情全被这些杀才吓跑咧!饿死阿姐算咧!赔钱!李存勖!朱友文!你们赔额滴钱!”她越说越气,捡起一颗小石子就朝远边那个尚在打扫的战场扔去,可惜连边角都够不着。
侯卿负手立于崖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他背对着几人,目光专注地投向下方那片结束厮杀不久的战场。
晋军最后清理战场、整队北进的景象清晰地落入他眼中。其如臂使指的阵型变换,伏兵出击的精准时机,合围绞杀的冷酷高效,乃至最后大军北去时那种秩序井然……
“万军如棋,动若雷霆,静如山岳…”侯卿像是没有听见阿姐的抱怨,兀自用骨笛拍着手掌道,“这李存勖,排兵布阵倒有几分章法,与其父比起来,亦颇具气度。”
他微微颔首,“…奇兵入场定乾坤的时机,也拿捏分毫不差。嗯…有品。如此可使万军如臂使指的兵法,可知哪里有……”
“哼,这也叫兵法”降臣斜倚在崖边一株树干上,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但待候卿略蹙的目光看来时,她却只是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平静扫过下方惨烈的战场遗迹,在朱友文残兵遁走的方向和晋军主力消失的烟尘上各停留了一瞬。
“架子罢了,李存勖再能蹦跶,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以我观之,其人纵使入了这草原,也不过冢中枯骨而已……”
候卿闻言,瞬间大为震动,转身就要拜下去:“徒儿……”
“呸呸呸!”阿姐急得要死,猛地跳起来狠狠给了候卿一个板栗,“什么德性,也不怕乱了辈分!”
“自是各认各的。”候卿认真道。
阿姐则理都不理他,只是警惕的看向降臣:“你还会兵法”
“谁会这什么兵法。”降臣亦颇为无语。
阿姐便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自得道:“就知道你吹牛。”
降臣翻了个白眼,只是道,“朱友文这莽夫算是栽了,漠北又得乱了,萧砚那小子虽然讨厌,但他欠我的人情可还没还清,手下要是都败光了,谁给我办事还债……”
说着说着,她却发现阿姐、候卿乃至蹲在不远处一直都默默不出声的旱魃都向她望了过来,尤其是阿姐一脸有屁快放的表情,好是欠揍。
但降臣竟罕见的没有发挥自己大姐大的身份暴揍阿姐一顿,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咳,我的意思是,看热闹也得保证台子别塌太快不是”
阿姐闻言,小脸挤了个鬼脸,小声一句真的假的,拉着候卿趴下去,仿佛要悉悉索索说些什么悄悄话。降臣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急忙道:“喂,候卿。”
侯卿正要仔细听一听阿姐所谓的大秘密到底是什么,闻言倒是客气抬头。
“闲着也是闲着。”降臣语气随意,“要不活动活动筋骨,帮个小忙”
“没兴趣。”侯卿准备继续听大秘密。
“等等等等。”降臣服气了,走过去一把拎起神秘兮兮又故作很慎重的阿姐后领子,将她甩到一边后,道,“你若肯干,以后掌柜的事就交给你做了。”
“愿闻其详。”候卿拍着骨笛,无视一旁阿姐的抗议,一脸正色。
“朱友文那莽夫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这口气。”降臣用下巴点了点东南方,“十成十要去追李存勖,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不撞南墙不死心,多半要把人都填进去。你脚程快,跑趟腿,去给守关的提个醒儿。让他们知道李存勖亲征以及朱友文吃了瘪这档子事。省得漠南局势被那莽夫一股脑全败坏了,…咳,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这是怕万一死的人太多,更没有食客登门了,我们岂不是白选了一个好地方。”
阿姐一脸鄙夷,侯卿的嘴角亦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并未点破降臣对某人的隐忧。他抬手,轻轻拂去袖口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
“也罢,此地杀伐之气污浊,正好去透透气,速去速回便是。”
话音未落,他背后那柄华丽的长剑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未及候卿出剑,一道凛冽寒光却已自鞘中激射而出,悬停于他身前。
剑身狭长,古意盎然,在山脉、草原旷远的日光下流转着秋水般的光华。侯卿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飘然如羽,便已稳稳立于剑脊之上。
“莹勾,把桌子擦干净了。”他留下一句叮嘱,那悬空的长剑便载着他,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色流光,破开山风,向着东南方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轨迹。
“哇,额弟原来真没吹年,竟然真的会飞,哇,帅死阿姐嘞!”阿姐瞬间忘了生气,跳着脚拍手,眼睛亮晶晶的,俨然是羡慕的要死。旱魃则起身朝着流光消失的方向挥了挥大手。
降臣则哼了一声,重新裹紧了身上的衣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白线,久久没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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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将巍峨的居庸关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余晖。关墙高耸,垛口间闪烁着兵刃的寒光,守军肃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关外苍茫的山野。
关隘之内,夜不收设立的联络所里气氛紧张,信使匆匆进出,传递着各方汇集的消息。
恰在这时,一道白虹突然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渐沉的暮色,自西北天际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目力捕捉的极限。当关墙上的守军士兵惊觉时,那道白光已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关楼最高处的飞檐之上。
剑光骤敛,显出一个身影。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负手立于狭窄的檐角,夜风吹拂着他下摆的衣袂和几缕未被束起的浅金色长发,飘然若遗世独立。夕阳的日光洒落,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更显得超凡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什么人!”
“妖…妖人!是漠北妖人”
“敌袭!弓弩手!”
“保护关楼!”
关墙上一片哗然,守军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瞬间炸了锅。刺耳的警锣声哐哐响起,无数弓弩瞬间上弦,密密麻麻的箭簇闪烁着寒星,齐齐对准了那突兀出现的不速之客。空气瞬间凝固,杀机弥漫。
“住手!都放下!不得无礼!”
好在一声厉喝马上压过了混乱。只见一名身着夜不收制式黑衣、气质精悍的中年男子排开人群,疾步冲到关楼前方。
他仰头看清檐角上那人的面容和姿态后,瞳孔就是猛地一缩,瞬间想起了内部卷宗中关于那四人的详尽描述,他毫不犹豫对着四面不断压手,大声道:“统统收起兵器,此乃血染河山、尸祖侯卿,不得无礼。”
说罢,他快步上前,对着檐角方向,抱拳深深躬下身去:“在下居庸关夜不收百户,见过侯卿尸祖。尸祖御剑之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真乃神仙手段。有幸于秦王御前侍奉时,闻殿下常言,尸祖风姿,天下无双,今日得见,方知殿下所言,字字珠玑,绝无虚妄。”
他直起身,环视惊疑不定的守军,语气中充满了不以掩饰的推崇:“秦王殿下早有明训,候卿尸祖御剑之术,独步寰宇,来去如电,乃当世剑仙。其仙姿风骨,卓尔不群,实乃我辈仰望之巅,尸祖更是殿下至交前辈,尔等还不速速见礼!”
守关主将闻讯匆匆赶来,正听到这番介绍,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他虽仅知一个尸祖的名号,但“秦王至交”、“前辈”、“当世剑仙”这几个词的分量,却也掂量得清清楚楚。他连忙收起惊容,对着檐角方向抱拳躬身,可谓恭敬有礼:“末将居庸关守将赵德钧,不知尸祖光临,部下无知冒犯,万望尸祖海涵。”
关墙上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所有的弓弩都垂下了。士兵们看着檐角上那道沐浴夕阳余晖的身影,眼神中的惊骇迅速被敬畏和好奇取代。
侯卿立于檐角,脸色并无四面情绪变化,但若细看,那夜不收百户一番精准搔到痒处的奉承,还是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澜。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姿态从容优雅:“嗯,不必客气。我路过漠南,恰逢一场热闹,顺道过来看看。”
“尸祖请讲。”那夜不收百户亦也正色。
候卿目光落在这颇为上道且说话又好听的百户身上,不再看关下黑压压的人群和如临大敌的架势,直奔主题道:“晋王李存勖,已亲率数万主力,于今晨突破炭山隘口。朱友文所部与其前锋激战一场,略有折损。现李存勖正扑向漠北王庭,麾下约莫两万骑上下,阴山蕃部不计。”
他略一停顿,又道,“另一尸祖降臣,忧心秦王布局,让我特来知会诸位一声,好让秦王速速布置。”
寥寥数语,信息却如惊雷炸响。
守将赵德钧与周围匆匆赶来的将校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存勖亲征!突破炭山!朱指挥使受挫!更要命的是,晋军生力军突破了炭山一线,正全速扑向漠北王庭!
李存勖因为在几年前败了萧砚一场,让这位李亚子看起来好像就那么回事,但在这北地,所谓人的影树的皮,阴山诸部为何立刻老实下去,再次成为晋国的狗与朱友文大战的晋军为何一看见王旗就士气爆棚
胜李亚子一场的,也就一个萧砚而已。
“尸祖大恩,传此十万火急之军情!末将等感激涕零,没齿难忘。”那夜不收百户与守将等再次深深一揖,“此讯关乎北疆全局,关乎秦王殿下大计,在下立刻急报飞传幽州李公、瀛洲冯公,并八百里加急,直呈汴梁天策府与秦王殿下驾前!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侯卿满意地点点头:“嗯,消息既已带到,我便不多留了。”
百户便急忙道:“尸祖辛苦,可需在关内稍事歇息末将命人备下清茶…”
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候卿不置一词,脚下古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光华再起,载着他那抹白色的身影,倏然化作一道流光,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在西北方沉沉的夕阳之下,只留下关楼上下无数仰望的头颅和久久回荡的剑鸣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