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八)(第2页)
父王与不良帅合作一说,确实是有其事,之前李星云于太原称魏王便是此事结果,而依照父王潜心练功多年来看,配制这么一桩杀器亦说得过去。
李存勖一向不太重视所谓江湖武功,李克用授予他的至圣乾坤功也只是学了个半吊子,勉强自保便足矣。于他而言,个人武力终究是小道,能将万军指挥的如臂使指,提高中下层军官的素质才是这个世道最大的杀器,而在以往,这个观点也从未变过,强如十弟李存孝,在军中亦有力竭时。
但朱友文和李茂贞的出现,终究是让他受到了冲击,也终于明白了于父王这种真正高手而言,为何会迷信武功练到极致的威慑力。
所以镜心魔的解释倒也立得住脚,而若这兵神身上确有父王授予的本源之力,之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脉感应,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终究而言,真正说服李存勖本人的,是远处兵神以一敌二,硬撼李茂贞、逼退朱友文的恐怖威能。
主力被王彦章拖延了三日,而王庭未下,赵思温大军将至,李嗣源、李存礼、耶律剌葛方向不明,中军元气大伤且功亏一篑……晋国在漠北的最后大势,已如风中残烛,若未能接应住耶律剌葛的草原叛军,则晋国只能退至阴山,甚至阴山不保,代北尽失。
力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无论是稳定军心,震慑强敌,还是抢回溃军,都需要这尊兵神的恐怖威慑。至于那些以一敌十的次级兵神…镜心魔抛出的诱饵,此刻也显得格外诱人。
利弊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权衡。李存勖深吸一口气,瞬间压倒了翻腾的疑云。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深沉,听不出喜怒:
“既是父王遗泽,国之重器,亦是不良帅结盟之信物…本王明白了。”他目光落在镜心魔身上,“此物由你暂控,务必慎之又慎。非本王亲令,不得擅动。现在,传令它…逼退朱、李即可,穷寇莫追,速归本阵,本王要亲自瞧瞧它。”
镜心魔如蒙大赦,连声称是,起身后,双手捧着那黑色匣子,口中念念有词,而匣中蛇形之物亦缓缓盘旋了下去。
远处,正与朱友文硬撼一掌、震得后者气血翻涌的兵神,灰白眼瞳中光芒闪烁。
朱友文何等人物,虽在狂怒之中,对这细微变化却捕捉得极其敏锐。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体内九幽玄天神功不顾一切地爆发,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黑色煞气如毒龙出洞,狠狠撞向兵神胸膛。同时,他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炮弹般向后急射。
另一侧,李茂贞异瞳精光爆射,断剑上紫芒瞬间凝为一点,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直刺兵神因朱友文一击而露出的后背。
剑未至,凌厉的剑气已刺得空气嘶鸣。兵神灰蓝的罡气应激涌动格挡,李茂贞的断剑却在触碰前诡异地一折,剑尖在罡气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借力如飘叶般倒飞而出,几个闪烁,已掠出十数丈外。
“撤!”
元行钦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早已指挥着汇合了王彦章残部的队伍,依托定霸都骑兵的锋锐,在晋军重整的间隙撕开了一道口子,向东疾驰。此刻见朱、李两位顶尖战力脱身,更是再无丝毫犹豫,长槊一指东南。
朱友文和李茂贞的速度快得惊人,后者几个起落便已追上元行钦的大队。
而前者则汇合了钟小葵奔袭而来的几十骑,旋即回头,看着那尊兵神和远处小丘上模糊的王旗方向,竟是沉默了半晌,复而拨马便走。
李茂贞则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中仅剩的剑柄捏得粉碎,任由粉末从指缝间洒落,许亦有几分遗憾。
兵神在镜心魔的操控下,象征性地向前追了几步,便漠然停住,如同失去目标的雕塑,矗立在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周围数十丈几无一人,仍然是天下无敌之姿,但望着梁军远去烟尘的瞳孔,却是空洞不已。
李存勖让镜心魔将其召唤过来后,看着这兵神黑袍青铜铁面,在马背上沉默许久,竟是在最后又是作罢,让镜心魔不再揭其面具。
镜心魔姿态恭敬,似乎本就不担心揭下其面具会有什么后果,只是略有些诧异李存勖的突然转变主意而已。
而李存勖只是勒马立于丘顶,环顾四周。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那尊静立场中兵神的恐惧。史建瑭、夏鲁奇、李建及等将虽个个带伤,但目光依旧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王庭述里朵赵思温所有的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搅得粉碎。
继续强攻王庭,只会陷入梁军主力和回援的赵思温夹击之中,更遑论此战并未擒杀掉王彦章,反而还多了朱友文、李茂贞这两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劲敌。
李存勖的目光掠过战场上的数千尸骸,尤其是小丘四面的累累血河,那些都是晋国最精锐的沙陀儿郎。
此行漠北,输否胜否
可笑自己自强不息,一路突袭转战千里,连和萧砚都未交手,就已如此狼狈。
他不能再把剩下的本钱,赌在一个已经失去的战机上。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东方,那片被夕阳晚霞勾勒出的、更显血色的草原。
“传令。”李存勖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但依然是故意强撑起来的锋芒,“王庭之事,全面放弃。全军即刻东进。”
他马鞭一指东方,“史建瑭。”
“末将在!”史建瑭强忍伤痛,抱拳出列。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骑,轻装简从,打起本王王旗,全速向东,沿途收拢我晋国溃散儿郎,遇小股梁贼游骑,杀无赦。遇大队敌军,避其锋芒,速速回报。务必探明太尉、薛侯以及耶律剌葛所部确切方位与状况。”
“诺。”史建瑭领命,转身便去点兵。
“夏鲁奇、李建及。”
“末将在!”二将齐声应诺。
“你二人统领中军主力,紧随史建瑭之后。保持阵型,稳扎稳打,随时准备接应先锋,迎击可能出现的梁军阻截。伤重者,交由后队照料。”
“遵命!”
“十一弟。”
“末将在。”身形佝偻,手持一张大弓的李存勇上前。
“你领通文馆残部精锐,持本王手令及信物,即刻出发,先行一步。务必找到太尉与薛侯,告知本王大军动向,令其不惜一切代价,速速领耶律剌葛部精锐向本王靠拢。告诉他们,务必撑住。本王,依然会亲自来接应……”
“末将必不辱命。”李存勇亦是一时动容,但只是郑重行礼。
最后,难掩疲态的李存勖扫过静立如山的兵神和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的镜心魔。
“兵神随中军行动。镜心魔,看好他。非本王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传令朱守殷、李周,遣一部人马来此打扫战场,接应伤卒。”
“小奴谨遵王命!”镜心魔躬身应道。
李存勖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手中马鞭凌空一振,指向夕阳西下的方向。
但他默然了片刻,终究没再说出之前于太原、于阴山下的壮志豪言来。
“三军开拔。”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在血腥弥漫的滦河畔回荡。
晋军庞大的阵型开始缓缓移动,只是随着那杆率先东指的王旗,滚滚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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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主脉深处,朔风如刀。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沼泽涌动,林中湿气翻腾,仿佛通往地府。空气中残留着几抹微弱波动,寻常鸟兽绝迹。
密密麻麻的树女仿佛扎根于沼泽之中,缓缓蠕动着,沼泽中心,不断向上涌动着气泡,仿佛一锅沸水。
“哎呀…”
一声阴柔、带着一丝妖异魅惑的吸气声,打破了死寂。水中有人缓慢跋涉走出沼泽,沿途所过,一具具树女尽数变得干瘪,无声无息地沉入浑浊的水底,再也没有爬起。
人影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踉跄着,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这片吞噬生机的沼泽,然后径直朝着阴山主脉更高、更险峻、也更黑暗的山脊攀爬而去。
不知爬了多久,黑暗彻底笼罩四野,只有月光和星光洒落在嶙峋的怪石上。人影终于抵达阴山主脉,停在了那道幽深的洞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