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八)(第3页)
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此地圣洁的空气,复而踉跄着迈步,踏入那光线被无形之力吞噬的洞口,沿着冰冷湿滑的石阶,一步步向下,没入更深的黑暗。最终,在石阶尽头,他跪伏在那扇被无形流光封禁的石门前,匍匐下去。
“神玉,谢圣者恩赐新生……”
洞府中,依旧是凝固般的死寂与黑暗。石门内那幽蓝的光晕模糊不清,其中的人影轮廓更是完全隐没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难以分辨。
良久,一个古老、沙哑、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温和包容力量的女声,在这绝对黑暗的空间里缓缓响起。
“好孩子,能归来便好,可还适应”
拔里神玉激动得微微颤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泪光:“神玉…神玉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蒙圣者恩赐,力量…力量比哥哥在的时候更强!”
“嗯…”多阔霍的声音温和依旧,“新生不易,当善加珍惜。你哥哥的事,去则去矣,勿要多念。”
拔里神玉连忙再次哽咽叩首:“圣者,神玉岂能不念…神玉恨啊,恨那公主,恨那述里朵……神玉分明是在重振羽灵部荣光……”
“痴儿…你心中执念未消,怨气凝结,此非长久之道。”多阔霍悲悯叹息,打断了他的控诉,“怨憎如火,焚人先焚己。你既得新生,当有新生之途。那思玉丹…她手中,握有一物,于你,于我,皆有大用。”
拔里神玉猛地抬头:“圣者所指,是”
“九幽玄天神功。”多阔霍的声音依旧温和,“思玉丹虽作以掩饰,然她终究瞒不过我。此功法,已被她完成了,而若想取下魃阾石,此功关乎甚大。思玉丹手中那份,乃是源头。寻到她,取得此功法的完整秘籍…这将是你新生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拔里神玉眼中精光暴射,他立刻道:“圣者放心,神玉定当竭尽全力,将那功法从公主手中夺来。只是…”
他迟疑了下,带着一丝回忆,“当年哥哥负责褚特部去土河边上朝见述里朵与那萧砚时,神玉曾远远见过那萧王,其人周身气劲翻涌,煞气冲天,似乎…似乎也修习过类似功法其威势,竟似不弱于公主,若他也…”
石门内的幽蓝光晕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多阔霍的声音也依旧平和:“萧王便是你曾言的萧大汗他所修,或为同源,或为模仿。然功法之本,在于源头。思玉丹手中那份,方是吾所需之钥。所谓萧王,不足为虑。”
拔里神玉伏低身体,却是小心补充道:
“圣者所言极是,然对这位萧王,还望圣者切莫小觑。神玉听闻,整个中原,几已被这萧王所得,其人更已图谋草原,神玉还听闻,这人虽姓萧,但似乎原本姓李是那中原李唐皇室的血脉遗孤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
不料此言一出,石门内那原本温和如同暖阳的气息竟是骤然消失。一股仿佛冻结了亘古时空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却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这杀意并非狂暴,而是死寂,是灭绝,是深入骨髓、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憎恨。它无声无息,却让拔里神玉这种疯子都瞬间脸色大变,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石门前悬挂的无数陈旧铜铃,开始疯狂摇晃,那些褪色的风幡无风自动,猎猎狂舞,缠绕其上的古老符箓嗤嗤作响,边缘竟有焦黑的痕迹,至于石门之上承载剩下七颗魃阾石的转盘,更是散出道道黯淡紫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但好在那幽蓝的光晕不过只是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旋即平静了下去。
“李…唐…余孽”
仅仅四个字,拔里神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裂。他死死趴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瞒圣者,此乃神玉听闻所得,暂时不知真假,如果圣者需要,神玉便去为圣者仔细探来……”
短暂的的死寂后,多阔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恢复了某种平静。
“功法,仍以思玉丹手中那份为要。然她天资聪慧,心性过人,你一个人必是办不到的,我稍后传你一份功力,你并寻找一些助力……”
她顿了顿,又道:“若遇那所谓萧王,你择机将他引至阴山来,无论是此处亦或阴山下,皆可。”
拔里神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着激动,额头死死抵着阴冷的地面。
“神玉…谨遵圣者法旨,必不负圣者所托。”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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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将巍峨的幽州城涂抹上一层夕阳余晖。节度使府前的宽阔广场上,气氛肃杀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风卷过旗杆,猎猎作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以幽州主事李珽为首,文官武将按品阶肃立两旁。公羊左、付暗等近来数月在河北凶名赫赫的夜不收核心骨干,当下皆身着制式黑衣,每个人的气息竟是难得的恭敬。
而一众将佐文班官员,亦是个个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临的紧张和对即将到来之人的敬畏。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
就在最后一缕天光即将被暮色吞没之际,西南面天际的霞光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极其锐利短促的破空尖啸,仿佛利刃瞬间划破了厚重的暮云。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下意识抬头望去。
却见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金色剑光,如同撕开晚霞的流星,瞬息间已至广场上空。剑光毫无煊赫之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流光倏然散去,两道身影飘然落地,点尘不惊。
当先一人,身着一袭青衫,头上只束着寻常的黑色幞头,通身除却一条玉质腰带,上下无半点珠玉装饰,如同一个游学的士子。
然而,当他站定身形,微微抬眼扫视全场时,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自然流露出的沉静与威严,却让所有与之目光接触的人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想要低下头去。
他腰间悬着一柄样式极其古朴的长剑,是唯一的配饰,却更衬得人如出鞘之锋,含而不露。
紧随他侧后方半步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窈窕的女子。脸上覆盖着遮掩面容的面具,只露出抿着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紧致的布料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腰肢与修长的双腿曲线。然而此刻,这具引人遐思的身躯却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她的双拳在身侧紧握,甚至能透过薄薄的皮手套,看到微微的颤抖。肩膀线条僵硬,脖颈挺直得有些不自然,仿佛在承受着千钧重压。
仿佛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
“臣等,恭迎秦王。”
“殿下万岁——”
以李珽、公羊左为首,府前肃立的百余幽州文武官员、夜不收骨干,如同被无形的浪潮推动,动作整齐划一,齐刷刷叉手拜下去。
甲胄鳞片碰撞之声,兵刃顿地之音,汇成一片铿锵肃杀的金铁交鸣,震得暮色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萧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一地的人群,将佩剑抛给一旁的李存忍,后者咬了咬牙,终究是稳稳接住,老实捧着。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漠北事,诸卿无需多言。传本王令,三军整备,务求锋锐;调度粮秣,充盈仓廪;安抚百姓,稳固后方。”
他顿了顿,青衫在渐起的晚风中纹丝不动,一股仿佛能平息万顷波涛的威压却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
“北疆烽火…”
他的声音略微沉凝,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期待、或敬畏的面孔,最终只是淡笑一声。
“…由本王来熄。”
短短一句,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将所有的躁动、不安和喧嚣,都牢牢钉在了这片暮色沉沉的幽州大地上。
所有的一切,已然在这位青衫落拓的英武青年脚下,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