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天子(九)(第2页)
也许是九垓这个词触动了降臣灵魂深处最深的执念,也许是萧砚那坚定沉稳的声音和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阳和之气,终于穿透了层层幻境,降臣混乱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凝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了一下。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萧砚眼中精光暴射,他强行引导梳理降臣煞气的手掌并未收回,另一只手臂更是如同闪电般探出,攥起降臣另一只手,更加疯狂的将对方体内无处可去的煞气尽数纳入己身,如此一吐一收,便终于形成一个巧妙的牵引。
“唔…”降臣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的闷哼,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再也无法维持盘坐的姿态,软软地向前倒去。
萧砚虽已脸色发白,但只是不顾一切的手臂收紧,将她布满血污的躯体,彻底的拥入了自己怀中。
“身为帝王,居然也会如此?”多阔霍观赏着前后发生的事情,不由感慨。
但萧砚,已然听而不闻。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怀中这具气息奄奄的娇躯上。他低下头,下颌几乎抵在她散乱的发顶,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和混乱的气息,眼神杀气一时稍敛。^s^a?n?g_b/o\o+k!.`c?o·m?
他抱着她,仿佛抱着世间最易失的易碎品,又象抱着自己当初答应出去的承诺。多阔霍或威胁或蛊惑的言语,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把手给我。”莹勾将她白生生的手探过来,萧砚没有迟疑,立即伸出左手搭上她的掌心,体内几乎要撑爆并且还在从降臣身上吸收的的汹涌煞气再度向外转移,而莹勾只是面不改色,仍然眼神淡漠。
但好在降臣的气息终于稍稍平缓下去,脸深深埋进萧砚的颈窝,仿佛已然沉沉睡去。
而多阔霍竟然仍旧不焦,只是微笑:“治标不治本罢了,心魔不除,你以为当真能救她?”
萧砚没有回应她,只是将怀中的降臣护得更紧,目光迎向多阔霍被遮掩的视线,等待下文。
多阔霍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所谓九幽…并非世人所指之幽冥地狱,而是那至高至远、至寒至寂的九天之外,是天道运转的唯一法则,是万物寂灭的最终归宿。”
“袁天罡穷尽百载,窥探天机,为李世民所求长生,便是妄图窃取这九幽之力,让自身意志凌驾于天道轮回之上,成为永恒不变的天。此功源流,便与他与李世民那痴心妄想息息相关。”
她手中法杖再次顿地,洞府外悬浮的雪粒随之轻微震颤。
“至于玄天,玄之又玄,乃是众妙之门。意指那变化莫测,蕴含无尽可能的天道本源。袁天罡的‘霸道’,便是以人之意志,强行扭曲、操控这玄天的运行轨迹。他将众生万物视为棋子,将王朝兴衰、个人命运,尽数纳入他缺省的霸道棋局。他所求的霸道,便是以己心代天心,以己道为天道。”
而言及此
处,多阔霍的声音虽已带了几分三百年的积怨,不过又马上平和无所谓起来:“九幽玄天,本就是窃取天外之力,妄图掌控天道法则的禁忌之术。当年袁天罡自我这里窥出一份雏形,既成就了我,亦困住了我,整整三百载,光阴流转,沧海桑田”
话音落下,多阔霍沉默了一会,目光再次聚焦在萧砚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萧砚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抬手止住莹勾,复而环抱着降臣,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所以,你布下此局,诱降臣散功重练,引我至此,最终目的,就是要借我之手,或借降臣之手,触动魃阾石,助你彻底破开这阴山封印?”
多阔霍并未否认,反而向前微倾:“不错。这三百年囚禁,我虽得长生,却亦是脱困不能,求死不得。而我破开封印,亦非为复仇。李唐子,你放眼看看这世间,战乱不休,轮回不止。皆因天道失衡,人道沦丧。唯有打破这旧有的枷锁,由真正洞悉天道本源者…”
她微微停顿,指向自己,“…重塑秩序,方能终结这无休止的杀戮轮回,创建永恒的乐土,那便是九垓。”
她拄着拐杖,轻声道:“九垓,无战乱,无饥寒,勇士魂归,万民安乐,那是超越王朝兴替的永恒净土。思玉丹的遗愿,不正是如此吗?你怀中人追寻两百年,不也是为此吗?助我脱困,便是开启九垓之门的钥匙。这是为了苍生,为了她的夙愿。更是为了终结这千百年来的苦难轮回。”
莹勾皱了皱眉,感觉其人说的话好象确有一股诱惑力,引人不由自主的仔细聆听。
然而,她身旁的萧砚却是失笑出声。
“九垓?永恒的乐土?多阔霍,你在这山腹中被囚禁三百年,心智莫不是早已被仇恨和虚妄彻底蛀空了?这等话术,你拿去骗骗草原部民或可,怎么连你自己都信了?”
多阔霍缓缓转身,看向萧砚。
而萧砚低头看了眼蜷缩在他怀中的降臣,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污痕,但一时擦不干净,又不好把握力道,怕花了她最上心的脸,遂只好作罢,然后道:
“多阔霍,这世间千百年的杀戮,源于何物?源于人心之贪婪,源于权欲之倾轧,源于土地、粮食、生存之争夺。更源于如你这般,自诩为神只,妄图以一己之私心操控万民生死的野心者,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天道失衡!”
他怀抱着降臣,昂首眯眼。所谓阴山圣者的威压,于他而言,几于无物。
“若真有你口中那等无灾无厄,永恒不灭的乐土,世间便该早已止戈休兵。然纵观古今,从三皇五帝至如今山河破碎,诸国并起,征伐何曾止息?人心之恶,纵使身处桃源,亦能滋生地狱。你所谓的九垓,不过是你为脱困复仇,满足一己掌控欲而编织的空中楼阁,一个麻痹他人,更麻痹你自己的虚妄之梦。用它来遮掩你的私心,实在可笑!”
多阔霍拄着法杖,静静听着萧砚失笑声中,却宛若字字带刀的言语,却依然没有丝毫暴怒,反而愈加悲天悯人。
“夏虫不可语冰。”她轻轻吐出这五个字,叹声道:
“李唐子,你眼中蝼蚁的贪婪、权欲、争夺,于天道轮转而言,不过是恒河沙数中微不足道的尘埃起落,你看到的是父子相残、血流漂杵的惨剧,而我看到的,是天道失衡后,万物在既定囚笼中徒劳挣扎、循环往复的必然轨迹。王朝兴,是天道暂稳;王朝亡,是失衡加剧。山河破碎又重整,不过是这轨迹上必然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