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父子因果(第2页)
“请他至正厅。”萧砚吩咐道。
正厅内,李茂贞已端坐等候在此。他换下了一路风尘的戎装,穿着一身常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张与女帝有几分相似的俊朗面容上,往日岐王的锐利与偏执已被一种平静取代,锐气虽仍然不减,但已不再那般逼人。
此时此刻,其人唯有一双异瞳深处,翻涌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愧色。听到脚步声,他急忙转过身,看到萧砚与被他扶着缓缓行来的女帝。而女帝坚持要起身,甚至还换了一身端庄的宫装,发髻梳理整齐,虽脸色仍白,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李茂贞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三步,撩袍便拜,复而将额头触及地砖上,行的竟是标准的臣子大礼,声音沉肃道:“臣,李茂贞,叩见秦王殿下,叩见王妃。”
萧砚站定,受了他这一礼,方才开口,语气平和,轻笑道:“卫王一路辛苦,起身吧,且坐,不必拘礼。”
李茂贞谢恩起身,落座后,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女帝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吟了片刻后,才艰难开口,声音竟有几分沙哑:“云姬……王妃凤体可还安好?”
“劳兄长挂心,一切安好。”女帝的声音温和,却明显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有些事,萧砚可以不追究,她却不能真的不表态。
李茂贞眼底掠过一抹痛色,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再度拱手,这次是朝着女帝,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苍凉:
“过往种种,皆是兄长之过。执迷于虚妄霸业,负气任性,累及岐国,更累及你我兄妹之情。若非殿下胸襟如海,兄长怕是早已……悔之晚矣。兄长此番归来,见百姓安乐,新政井然,方知自己往日不过是坐井观天,徒增笑耳。今日在此,非为求得宽宥,只望王妃……能知兄长悔愧之心万一。”
这番话,他说得极其缓慢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出,端是诚恳至极,更没有半分扭捏与架子。
女帝静静的听着,凤眸中水光微漾,十几年的委屈、担忧、一次次失望,甚至是被软禁半载的悲切,似乎都在兄长这迟来的忏悔前慢慢消融。
她沉默了片刻,感受到萧砚轻轻握住她的手背,于是她再开口时,声音便柔和了许多:“兄长能勘破迷障,幡然醒悟,便是最好。往事已矣,不必再提。如今大王麾下,正值用人之际,望兄长能尽展所长,尽心辅佐大王,共安天下,方不负此生所学,更不负大王一番信任。”
李茂贞闻言,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眼中泛起一抹释然与快意,对萧砚感激的点了点头,复而郑重道:“臣,谨遵王妃教诲,必竭尽驽钝,以报殿下与王妃不弃之恩。”
萧砚在一旁看着,此时方才微微颔首,出声道:“外兄能如此想,乃天下之幸。”
随即,他侧首对一旁的千乌示意。
千乌会意,旋即让乳母小心翼翼地将摇篮中醒来的小阿稷抱了过来。小家伙醒着,也不哭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萧砚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动作已然熟练了许多。他走向李茂贞,在李茂贞略显愕然的目光中,将襁褓缓缓递出:“外兄,来看看你的外甥。”
李茂贞浑身猛的一僵,几乎是又惊又喜,下意识看了一眼女帝,见她轻笑着略略颔首后,便又手足无措的看着被送到眼前的婴孩。
作为一方藩王,当世枭雄,李茂贞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杀人无数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他迟疑了一会,才极其笨拙的伸出双臂,萧砚便爽朗一笑,稳稳的将阿稷放入他怀中。
小小的生命重量落入臂弯,带着奶香和温热。李茂贞僵硬的抱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力道重了伤到他,又怕力道轻了摔了他。
他低着头,看着怀中那张懵懂的小脸,那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妹妹的影子,一种混杂着血脉相连的激动,巨大的愧疚,以及重新回首的欣慰之情,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胸。他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岐王,此刻抱着初生的外甥,竟鼻尖一酸,百感交集,半晌,只化作一声极轻到近乎叹息的哽咽。
“……好,很好。望其……永享太平。”
女帝在一旁看着,眼中终是落下泪来,却又带着欣慰的笑意。
萧砚没有打扰这方静默,亦只是感慨而笑。
直到李茂贞情绪稍平,极其小心的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动作已自然了许多。他再次向萧砚和女帝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巴戈的身影出现在厅外,手中持着一封插着羽毛的信函。萧砚目光扫过,知是紧急军报或情报,便对女帝和李茂贞示意一下,让千乌照顾着女帝,容他们兄妹叙旧,自己则先行步出正厅。
在偏厅,巴戈便呈上信报:“殿下,娆疆急讯,杜荀鹤与钟小葵联名发回。”萧砚拆开火漆,迅速浏览。信中是杜荀鹤略显惶急又无奈的告罪书,详细禀报了抵达万毒窟却发现蚩梦留书出走、已按计划下令夜不收暗中护卫的经过,并附上了蚩梦那封语气跳脱的《告爸妈书》。
萧砚看着信中描述蚩梦如何嫌弃规矩繁琐、要自行闯荡江湖般前往汴梁、还要沿途查看中原甚至是黄河到底有没有清了的话,脸上的沉肃渐渐化开,最终忍不住摇头失笑起来。
“这个小妖女……”他低声自语,将信函折起,“倒是她的性子。无妨,让她自己去看看也好。既已安排下去,便依计而行,确保她安全即可,不必强行约束,每日行踪报于我知即可。让她……慢慢看,慢慢来吧。”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将信函折起递给巴戈:“对了,把信拿给雪儿看看,好让她知道这件事,切勿让她担心。”
“是。”巴戈领命,又补充道,“杜尚书那边,是否需回信安抚?”
“告诉他,安心办理后续事宜,此事本王知晓了,不必惊慌。”萧砚摆摆手,神色间并无半分愠怒。
处理完这桩事,萧砚神色微敛,沉吟片刻,又对巴戈道:“让人告诉段成天,将李嗣源从幽狱提来。另,让温韬、上官云阙带李存礼与张玄陵至西厢书房。你将信带给雪儿后,把李存忍也带来。”
“遵命。”巴戈眼神一凛,领命而去。
萧砚负手,眺望天际片刻,复而踱步行至西厢书房,坐在案后,手指轻叩着桌面静静等着。
很快,镣铐声响由远及近。段成天与两名夜不收押着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身影进来,却正是李嗣源。
多日的幽禁和之前公羊左的严刑拷打,早已磨去了这位圣主自以为傲的形容仪表,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皮囊,唯有一双眼睛,在触及萧砚时,更是下意识的流露出谄媚与恐惧的神色。
“罪……罪臣李嗣源,叩见秦王殿下……”他扑倒在地,声音格外讨好。
萧砚垂眸看着他,目光冷淡如看朽木:“李嗣源,你还有何话说?”
李嗣源之前被公羊左严刑拷打后,吐露了想要借用降臣设局谋害萧砚的事后,早已自知将死,但今日被萧砚提来,却又觉得尚有生机,闻及此言后,便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急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