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他站在那里,天经地义,就该是如此(第3页)
随着他现身,以女帝为首,王府门前众女子齐齐敛衽躬身,声音清脆悦耳:“恭迎万岁……”
萧砚不由失笑,但并未如往常般说“不必多礼”之类的话。他只是上前两步,先是自然而然的伸手托住雪儿和女帝,温声道:“风大,何必出来等着。”女帝就着他的手势微微直身,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陛下既已接受禅让,名分已定,有些规矩便需立起来,臣妾理当亲迎。”
姬如雪也轻轻摇头,表示无妨。
这时,述里朵亦已走下了马车。在萧砚笑着将她介绍给女帝等人后,她便微笑着缓步上前,在距离女帝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而后依着中原礼仪,姿态优雅的行了一个万福礼:“漠北述里朵,拜见娘娘。娘娘凤体安康,世子殿下福泽绵长。”
而行礼之后,述里朵也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微微抬眸,看向女帝,继续道:“一路行来,中原物阜民丰,百姓感念殿下与娘娘恩德,皆言娘娘仁德昭彰,母仪天下,实乃万民之福。今日得见凤颜,方知所言不虚。述里朵钦佩不已,日后定当恪守本分,以娘娘为楷模。”
女帝凤眸微动,仔细打量了述里朵片刻。见她容貌美艳却不失端庄,举止得体,言语恭顺,心中已明了几分萧砚为何对她另眼相看。
但她只是缓缓抬手虚扶,更是顺势走下去,亲自牵起述里朵的手。
“太后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你在漠北助大王稳定局势,功在社稷,本宫亦有耳闻。日后同在府中,便是一家人,无需如此客套。”
“谢娘娘。”述里朵这才依言起身,任由女帝牵着她的手,姿态依旧谦恭柔顺。
萧砚在一旁看着,见二人初次见面并未生出什么龃龉,气氛尚算融洽,眉宇间也舒缓开来,便开口道:“都别在风口里站着了,进府再叙吧。”
他说着,很自然的伸出手,小心护在姬如雪身侧,引着她们转身向府内走去。
女帝牵着述里朵的手,并未立刻松开,仿佛真是亲密姐妹一般,一同向里走。述里朵微微落后半步,目光顺势转向一旁的降臣与千乌等人。
降臣与她自是熟悉的很,见状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摇着团扇,款款跟上萧砚。
走在稍后些的千乌适时上前半步,对着述里朵微微一福,笑容温婉得体:“妾身千乌,暂掌府中杂事。太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妾身便是。”
“有劳千乌姑娘。”述里朵客气的点头回应,目光在千乌与其后的巴戈等女身上停留一瞬,自是看出此女在府中地位不凡。
而她的目光又自然而然的投向一直安静站在人群稍后方的耶律质舞。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色的中原襦裙,看见述里朵望来,竟只是略略偏了偏脑袋而已。
述里朵的脚步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牵着她的女帝立刻感受到了。女帝便善解人意地轻轻松开手,温声道:“你们母女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府中亦暂无诸事,不妨且去清净处叙一叙?”
述里朵感激的看了女帝一眼,这才对耶律质舞微微颔首。
女帝示意千乌先行引导,千乌会意,上前对述里朵柔声道:“太后一路劳顿,请随妾身来。”
述里朵再次向女帝及众人致意,这才随着千乌,与耶律质舞一同,向着王府深处的一处精致别院行去。耶律质舞便很自然的跟在述里朵身侧。
穿过几重月洞门,远离了前厅的喧嚣。
一路上,耶律质舞不时小声地向母亲介绍着途经的亭台水榭、花草树木,语气轻快,显是对这里的环境已颇为熟悉。
述里朵默默听着,仔细观察着女儿。数月不见,女儿的气色确实变了许多,中原的水土似乎很养人。
她纯真烂漫的气质未变,但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柔和的光彩。衣着发式已全然是中原闺秀的样式,一身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步摇轻晃,平添了几分娴静,倒是让她原本过于外放的萨满之气显得内敛了些。
来到别院,千乌妥善安排好侍女备好热茶点心,便识趣的退下,留二人独处。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人。述里朵拉着女儿的手,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目光一寸寸地仔细描摹着女儿的脸庞,千言万语在喉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复杂情绪的轻唤:“质舞……”
“母后?”耶律质舞乖巧的坐着,眨了眨大眼睛。
“在这里……这秦王府中,一切可还安好?当真无人欺侮你?若有任何委屈,定要告诉母后。”述里朵的声音压得很低。耶律质舞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嗯……都好,大家和……都待我很好,真的都好。”她顿了顿,手指下意识绞了绞衣带的流苏,“就是……规矩比草原上多些,不过慢慢也习惯了。”
见女儿神情不似作伪,述里朵心中稍安,她沉吟片刻,语气变得更加轻柔,仿佛随口问道:“那……秦王呢?他日理万机,想必难得一见吧?他……待你如何?”
耶律质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她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他……是很忙。但最近他经常在府中,所以我见他的次数不算少,有时他还会让千乌带我上街,母后,我觉得……他和我们以前见过的所有男儿都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述里朵的心微微一提,声音放得更缓。
“嗯……”
耶律质舞努力思索着,眉头微微蹙起,“王庭里的勇士们,要么像狼一样盯着我,因为我是萨满,是奥姑。要么就像看见神女一样跪拜我,也是因为我是萨满。部落的头人们,不是想利用我,就是怕我……同样是因为我是萨满。从小如此,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可是他不一样。”
她站起身走了走,像是在回忆某些片段:“他看我……就是看我。不是看萨满,也不是看其他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很深,很亮,好像能看清楚很多东西,但又很……平静。他跟我说话,不像是对神女,也不像是拉拢,就是……很平常。会问我住得惯不惯,吃的习不习惯,还问我中原的星星和草原的是不是一样亮……”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声音更轻了些:“有一次我试着用萨满之力感知他……可是,就像碰到了一座很深很沉的山,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温暖,但是探不到底。而且,他好像……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但他没有生气,就是……好像觉得很有趣一样。”
耶律质舞回过头,看向述里朵:“母后,我说不清楚。但他就是不一样。和我遇见过的所有男儿,和父王、和草原中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好像……好像他站在那里,天经地义,就该是如此。”
说完,她又想了想,认真道:“他还说,一定会堂堂正正与我比试一场。”
述里朵静静的听着,奥姑的话语很简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懵懂却强烈的感受,却像最清澈的水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
作为过来人,她如何能听不懂这“不一样”背后所蕴含的,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东西?
她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有松了口气的欣慰,有一丝复杂的酸涩,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怅惘。
耶律质舞确是漠北新一代神女无疑,自幼便可通灵,所以她才能跟随大祭司修习法术,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快就获得了繁复的知识与无上的功力。
也正是因此,述里朵才能很快确立王室的威严,通过宗教培养一批一批死忠,但也因此,奥姑便没有了正常的童年,导致心智过于单纯,造就了她有些天真烂漫的性格。
或许,这个性格在漠北第一的威名之下,永远都不会改变。
但时至今日,这份单纯炽热的情感既然已生,最终又会走向何方?而在这深似海的中原,在那位心思如瀚海的帝王身边,是福是祸?
她看着女儿那双依旧纯净,却已悄然映入了别人身影的眼眸,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她伸出手,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过得好,母后便放心了。”
其他的,她终究无法再多言,也不知从何言起。命运的轨迹,早已在当年或眼下她们踏上中原土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不可预知的偏转。
述里朵与耶律质舞之间的交谈,萧砚自不会知晓,此间事甫定,晚间,萧砚与所有人共进晚膳。吃到一半,他突然提及即将短暂离京数日。
诸女闻讯,都有些意外。女帝放下银箸,关切道:“登基大典在即,诸事繁杂,虽有韩公、敬公他们操持筹备,但百官皆离不开夫君,夫君有何事需此时离京?”
萧砚笑了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开始染黄的树叶,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又好像就在昨日的事情。
“还有一个承诺,”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未曾完成。”
众女闻言,虽心中好奇,但见他无意细说,也不再追问。唯有姬如雪在怔怔之后,突然轻笑起来,似是知晓了萧砚所言是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