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他站在那里,天经地义,就该是如此(第2页)
直到辰时正,一辆马车由上百甲胄鲜明的骑士持戈护送而至,萧砚的身影走下马车时,那山呼海啸般的“秦王”之声轰然而起,鼓乐奇奏,于是一人而起的威压便鼓荡自生,让走在队列中的草原使团更是心头发紧,无不骇然。
进入大殿,朱友贞显然已坐立难安的等候多时,今日大朝会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故当下只是面色苍白,却又隐隐带着几分恳求期待之色,而他这副不堪模样,也着实让好奇的草原雄豪们失望的厉害。
不过倒也没关系,毕竟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在御阶之下,那位身着冕服,独自设座的年轻男子身上。殿外万里晴空,殿内千百人无声,不过自始至终,萧砚也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扫视群臣与外使,便自然成为整个大殿绝对的中心,气势渊渟岳峙。
在礼官的引导下,以耶律尧光为首,各方使者按序入殿。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响。耶律尧光深吸一口气,稳步出班,来到御阶之前。
他依照在草原上就学了很久的礼仪,直接省略了御座上那位皇帝,面向萧砚,先是整理衣袍,然后深深躬身,用熟练的汉语大声开口。
“臣,耶律尧光,谨代表漠北诸部、吐谷浑、鞑靼、党项、回鹘、渤海……及远邦使节,叩见秦王殿下!”
耶律尧光这小子表现的确实不错,如此场面,如此当着千百人的面,纵有几分紧张,却也足够清晰,便让萧砚满意的微微发笑起来。
“秦王扫清六合,靖平寰宇,文治武功,旷古烁今。恩泽广被,万民归心,四夷宾服。此乃天命所归,非人力可及。殿下之仁德,容我等败军之将存续部众;殿下之胸襟,许我等边鄙之人沐浴王化。功超秦皇汉武,德比尧舜禹汤。”
不过紧张之下,耶律尧光的颂扬难免有些磕绊,但到底透露着真诚拜服。殿内群臣,包括韩延徽、敬翔等人,都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色。
而耶律尧光顿了顿,叉着手抬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洪亮:
“臣等一路行来,见中原物阜民丰,百姓安乐,军容鼎盛,实乃千古未有之盛世气象,臣等由衷钦慕,万分感佩。故臣等漠北草原诸部,愿永世臣服,奉大王为天下共主,谨守藩篱,遵奉号令!为此,草原万族,请愿为大王敬献之尊号曰‘天可汗’!愿天可汗如日月永耀,恩德广被,护佑草原苍生!”
言罢,他率先躬身长拜到底。身后黑压压的各族使者,无论听懂多少,都随着他的动作,齐刷刷的躬身行礼,齐声附和:“愿奉大王为天可汗!”
如此之下,叩首之声此起彼伏,场面一时便极为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砚身上。他面色沉静,无喜无怒。目光缓缓扫过拜倒的众人,又掠过殿中文武百官那一张张期盼的脸。
他沉吟片刻,却是并未立刻回应这一尊号,而是缓缓起身,虚扶一下:“诸位远来辛苦,请起。”
“天可汗……”待众人起身,他才开口道,“此乃草原子民对本王的厚誉,亦是胡汉一家,天下一统之吉兆,故,本王确不得不受之。”
他略微停顿,继续道:
“既受此号,本王亦当恪尽职守。从今日始,凡愿止息干戈,共遵王化者,无论胡汉,皆吾子民。本王必一视同仁,律法之下,众生平等。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开放互市,流通有无;传授农桑技艺,助尔等安居乐业;推行律法,禁绝部落间私相攻伐。然,既入华夏,便需遵统一法度,纳赋服役,不得有违。愿你们牢记今日之言,安守本分,勤勉牧耕,永为屏藩,共享太平。若有不臣之心,恃强凌弱之举,休怪本王法度无情。尔等可明白?”
耶律尧光便连忙叩首:“天可汗教诲,臣等谨记于心。草原万族,定当恪守律法,永世臣服,不敢有二心!”
萧砚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随即,便有天策府官员宣读赏赐清单,瓷器、茶叶、粮食、农具……各部自是有厚有薄,并接连宣布了一系列具体的草原推行政策。
各族头人们闻言,不管所谓渤海、高句丽三国的使者如何做想,但起码草原各部头人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又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叩谢天恩。
就在此时,韩延徽手持玉笏,率先稳步出列,高声道:
“殿下!今北疆砥定,万邦来朝,天命所归,民心所向。皇帝自知德薄,愿效尧舜,禅让大宝。此乃顺天应人之举,江山神器,当归有德。臣韩延徽,昧死恳请殿下,为天下苍生计,为社稷永固计,顺应天命,早正大位!”
话音刚落,敬翔、李茂贞、张文蔚、杨涉、李思安、王景仁、天策府属官乃至满朝文武,齐刷刷躬身揖礼,齐声附和,声震殿宇:“臣等恳请殿下,顺应天命,早正大位!”
御座上的朱友贞如同被烫到一般,先是猛地一颤,然后几乎是抢着开口。
“秦王!秦王功高盖世,德配天地!朕……朕德薄能鲜,忝居帝位,夙夜忧叹,唯恐有负苍生。今祥瑞频现,四夷来朝,此乃天意属秦王!朕愿效古之圣贤,禅位于秦王……以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望秦王……以江山社稷为重,万勿推辞!”
他念的飞快,不等萧砚回应,便迫不及待的对身旁的丁昭浦连连恳切挥手。
丁昭浦遂也不敢耽搁,连忙捧出一卷明黄诏书,颤声宣读起来,无非是自承无德、赞扬秦王、愿行禅让之词,又激动又紧张,好在语速终究还算沉稳,得以让殿内外所有人都尽可能得以听清。萧砚静立原地,面容沉静。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他身上,或恳切、或亢奋、或激动、或敬畏……却是尽数鸦雀无声。
萧砚沉默着,目光扫过殿内每一张面孔,从激动不已的群臣,到敬畏交加的胡使,再到御座上那惊惶欲死的朱友贞。
这之后,他才缓缓开口,慨然道:“本王起兵之初,只为匡扶天下,拯生民于水火,从未有觊觎神器之心。藩镇并起,天下板荡,本王不得已提三尺剑,扫荡群雄,亦只为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摇了摇头:“今,皇帝虽愿禅位,然本王德薄,恐负天下之望。且江南未平,伪帝窃号,天下未于一统,本王岂敢安居大宝之位?”
这便是第三次辞让。殿内气氛愈发凝重,一些茫然的草原头人更是愈加茫然起来,就算是耶律尧光知晓一些中原史籍,在心绪激荡之余,竟也有几分怔然。
而韩延徽却是马上再次率众叩请,言辞更加恳切,将天下大势、民心所向、祖宗基业一一陈说,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
“殿下若不正位,则天下无主,人心惶惶,战祸恐再起!臣等非为殿下一人,实为天下万民请命!伏惟殿下察纳!”
群臣再次齐声而下:“伏惟殿下察纳!”
而草原使团亦也不敢耽搁,只是齐齐匍匐叩首下去。
萧砚看着跪满一地的臣工,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殿内静得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萧砚长长叹息一声:“诸公……何必如此相逼。”
片刻后,他按着腰带,环顾四下,朗声道:“也罢!天命浩浩,民心殷殷。内外交迫,皆以此位相期。为安社稷,为抚万民,为继李唐正统,本王不敢再辞。这千秋重担,这天下苍生,本王……担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刹那间,以韩延徽、敬翔为首,文武百官,连同那些胡人使者,甚至御座旁的宦官宫娥,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之声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焦兰殿,直至殿外蔓延而去,无数甲士齐齐单膝跪下,兵戈如林而立,犹如海潮俯首。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激动叩首,许多老臣更是热泪盈眶。草原使团也随之跪拜祝贺。
朱友贞亦是死死跪下俯首,将脑袋磕在地上的时候,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只剩下一片虚脱。
萧砚按着腰带立于殿中,接受着众人的朝拜,神色平静。他只是旋即下令,由天策府、中书省、枢密院共同筹办登基大典,择吉日、拟年号,昭告天下。
朝会很快散去,朱友贞被暂时安置在了他之前的王府之中,关于他与朱温等朱氏的处置还未商议,故也只是下去等着具体安排。
萧砚接受百官和使团的再三恭贺后,起驾返回秦王府。述里朵被特意下诏,随驾同行。
而不知是不是早知会有这般安排,述里朵换上了一身符合中原贵妇仪制,又不失漠北风情的裙装。
举止间,她刻意收敛了身为漠北太后时的杀伐决断,变得端庄得体,低眉顺目,却又并非全然怯懦,毕竟那份经年累月蕴养出的气度,终究难以完全掩盖。
秦王府朱漆大门洞开,门前广场清扫得一尘不染。
出乎意料,女帝竟是亲自带着姬如雪、降臣、千乌、耶律质舞、巴戈、妙成天、李存忍等一众府内女子,已在正门前等候。
女帝虽还未出月子,但已恢复得差不多,一身正红宫装,外罩着御寒的狐裘,凤眸沉静,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姬如雪站在她身侧稍后,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温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其余诸女则按序立于后方,神色各异,或好奇,或审视,或平静。
銮驾停稳,萧砚率先步下马车。他目光扫过门前等候的众人,尤其在女帝和姬如雪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是关切女帝为何亲自出迎,但终究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