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江陵雨(第2页)

蚩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到萧砚身侧。

她看着高季兴那副可怜又可悲的模样,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心直口快:“哼!最大的恶霸就是你,下面的这些奸商恶吏敢这么无法无天,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最大的官在纵容,甚至可能就是你指使的!你比这个黑心掌柜还可恶,窝才不替你求情!”

蚩梦言辞直白,一如她的人,瞬间就让高季兴脸色煞白。且说完过后,蚩梦便扭过头,紧紧站回萧砚身侧,不再看高季兴一眼。

至于那掌柜早已吓得昏死过去,被两名夜不收像拖死狗般架着。

萧砚对蚩梦微微颔首,神色欣慰,转而冷眼瞥向高季兴,淡声道:“念你尚识时务,夷三族,未免杀戮过甚。但你之罪,亦不可轻饶。”

高季兴闻言,当即长舒一口气,但又马上僵在原地,准备听着自己的发落。

而萧砚只是负手面向店外,语气平常道:“尸祖旱魃,新近钻研出一门精准爆破山岩、开凿矿脉之术,正需大量人手于河东矿脉试行。高季兴,你若想活命,本王便给你和你的亲族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不等高季兴慌忙谢恩,萧砚就已继续道:“即日起,削去你一切官爵。着你率三服内亲族,即刻前往河东,交由旱魃尸祖管辖,于矿场服役三年。若能熬过三年不死,且无过失,方可赦免尔等之罪,贬为庶民。”

“矿场?”高季兴愣在当场,一时未能理解这活路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苦役?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死刑?

萧砚却不再看他,仿佛处置一个节度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只朝那被夜不收掌掴醒转、再度失禁瘫软的掌柜指了指,对钟小葵及夜不收下令:

“以此獠为始,给本王彻查。挖出江陵乃至荆南所有逼人为奴、设卡勒索、鱼肉北投百姓的黑产产链与官府保护伞。救出一个难民,可抵其涉案亲族一条性命,以让此等人配合,勿伤难民性命。查清之后,所有涉案者,无论官商,尽数发往河东矿场效力。”

言毕,他目光如电,扫过店内外全场,又寒声道:

“并,将此令即刻通传长江沿线诸镇州县,朝廷接纳江南百姓之策不变。自今日起,若再有官府、豪强敢阳奉阴违,不积极引导、善待,反而如此例这般盘剥、迫害北投之民者,一经发现,主犯尽杀之,家产抄没,眷属流放,夷其为首者三族。本王,说到做到。”

指令既下,夜不收即刻行动,如虎狼入羊群,将那掌柜及一众豪奴拖了下去,哀嚎求饶声迅速远去。难民们被引导至一旁登记安置,脸上惊惧渐消,换上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感激。

而直到此时,许多人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萧砚这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周身凛冽气势稍敛,而留专人在此处置后,他便不再停留,只是极自然的伸出手,握住蚩梦的手腕:“走了。”

蚩梦乖乖跟着他,眼睛却还好奇地瞟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高季兴,以及旁边那对气质奇特的道袍夫妇,最后又仔细看了下虽刻意遮掩但仍然看得出身材爆炸、面容冷艳的李存忍,心下瞬间压力山大。

萧砚牵着她,径直走向馆外。夜不收迅速分开一条道路,护卫两侧。高季兴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在几名亲兵搀扶下起身,踉跄着跟上,连声催促部下:“快!快护驾!护送圣人回城!”

馆外,钟小葵早已牵过一匹神骏战马等候。萧砚翻身上马,随后伸手,将蚩梦也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前。

蚩梦轻呼一声,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抓住了马鞍的前桥,身子微微后靠,便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和稳定心跳,心中翻腾的万千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牢固的依托。

萧砚轻抖缰绳策马而出,钟小葵、李存忍等人便迅速拱卫四周,高季兴及其麾下骑兵则慌乱地跟在后面,队伍向着江陵城迤逦而去。

秋日下午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尘土微扬的官道上。

路上,蚩梦终于慢慢从巨大的冲击和重逢的激荡中平复些许。她靠在萧砚怀里,仰起头,能看到他线条明朗的下颚线,就好像是梦一般,让她又喜又羞,更为他挥手间处置一方节镇的威势而愈加崇拜。

于是,她天生的活泼性子又开始冒头。无数问题在她心头盘旋,最终伴随着马蹄声,一个接一个的轻轻响起。

“小锅锅,你真的是皇帝了吗?窝听到他们都叫你万岁。”这个问题似乎很傻,但亲眼所见的一切,让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要问出来。

“还不是。”萧砚低头看她一眼,笑了笑,“虽然原来的皇帝禅了位,但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就还不是。这叫做名位未正。”

“哦……汴梁是不是特别大?比成都还大?”

“是大一些。等你到了,我带你去看。”萧砚耐心答着。

“那个旱魃尸祖的爆破和烟花有什么不一样……窝在成都看过烟花,矿场又是什么?”

“比烟花要更震耳朵,你若想看,日后带你去瞧。汴梁晚间也有烟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看过的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蚩梦笃定道,“有小锅锅在身边,啥子都好看!”

萧砚不由朗声大笑,看着怀中少女乖巧的侧脸,随后道:“矿场就是煤矿,此物关乎国计,若是采之利用过当,必能推动天下发展,改善民生,增强国力。总之,是好东西。”

蚩梦似懂非懂,又追问了一些,得知煤炭可以取代柴薪后甚是惊奇。

末了,她方才带着几分小心与复杂心绪,轻声问道:“王妃姐姐和雪儿姐姐怎么样了?她们的孩子可爱吗?窝听说她们都生了……还有千乌洞主,她当初可是追了你几百里呢……”

“她们都好。王妃生了个儿子,乳名叫做阿稷。雪儿还需些时日,千乌是王府的大管家,早就给你安排好,就等你来了。”萧砚顿了顿,温声补充道,“她们也常提起你。”

蚩梦鼻子又是一酸,连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卷着缰绳:“窝老爸老妈他们还好吗?有没有寻你解释?窝偷偷跑出来他们是不是气坏了?”她想起自己那封“闯荡江湖”的信,此刻才觉出几分任性。

萧砚不由轻笑:“放心。我之前派人带去迎你入京的旨意和聘礼时,就知道你的事了。至于我家岳父岳母……应是又气又喜。不过……”他语气里带上一丝调侃,“沿途夜不收都看着,你一路游山玩水,见识风土人情,他们虽担心,倒也知你平安。”

蚩梦脸颊顿时绯红,又觉得小锅锅好厉害,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她想起一路见闻,想起那些百姓对“秦王”、“太子”的称颂,想起方才他处置高季兴、颁布严令的雷霆手段,心中那份骄傲与悸动再次涌动。

“你真的让那么多国家都来朝拜你了?天可汗是什么?”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

“不过是些草原部族和东面邻邦的使者,共尊的一个名号。意味着他们愿臣服,接受我的管辖与律法。”

萧砚随口笑了笑:“说到底,是要止戈休兵,让边民能安居,让商旅能畅通,就像当时的娆疆一样。”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却并无不耐。蚩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一路的见闻,哪里看到了新修的筒车,哪里吃到了奇怪的果子,哪里又听人说秦王的好话。萧砚大多只是笑着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声。

马蹄嘚嘚,敲击着略显颠簸的土路。身后是肃杀的夜不收和惶惶不可终日的荆南兵马,身前是广阔的原野和隐约可见的江陵城郭。蚩梦坐在马上,感受着微风拂面,忽然觉得无比安心,之前所有的担忧、忐忑,都在身后这个男人的气息笼罩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