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火器营危
雅图公主见珠兰眉头微蹙,迟迟不发话,心里那点焦灼陡然翻成了凉意。
在她是丈夫命悬一线,可京里来的人却还在“斟酌”,仿佛被困在峡谷里的不是科尔沁的亲王,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牧民。
再听佟国纲说“凤架先回关内”,她更是急得心头冒火——回了关内,再调大军,黄花菜都凉了!
“你们……”她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猛地转身,一把掀了帐帘就往里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公主!”珠兰面目一抽,连忙跟上,脚步却始终比公主慢,“太皇太后刚睡着,不可惊扰!”
可雅图哪里听得进去,她踉跄着扑到屏风后,对着软榻的方向放声哭喊:“皇额娘!救命啊!您的女婿被人抓了!他们要黄金万两!救救他啊!”
帐内瞬间乱成一团,太后本就守在榻边抹泪,被这哭喊惊得浑身一颤,慌忙想去捂雅图的嘴,却被她挣开;阿图公主跟进来,见姐姐失态,急得直跺脚;宣妃也忘了挣扎,呆呆地看着软榻方向泼妇一般的公主,眼里满是茫然。
“咳咳……”软榻上的太皇太后被这阵仗闹醒,喉间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枯瘦的手从锦被里探出来,颤巍巍地想去按额角。
珠兰见此,微微收敛了表情,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太皇太后的手,又示意苏麻喇姑递过温水。她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了点,凑到太皇太后唇边:“皇祖母慢些喝。”
温水滑过喉咙,太皇太后的咳嗽才缓了些。
她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珠兰脸上。
那目光极淡,却带着某种笃定,她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在被面上轻轻敲了三下,又虚虚往西北方向指了指,随即眼皮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珠兰心头微动,轻轻为太皇太后掖好被角。
雅图公主看着太皇太后又闭上眼,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抽噎。
她不懂那三下轻敲是什么意思,更不懂为何要指西北,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珠兰身上,那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怨怼,只剩茫然的求助——她和阿图在部落里能断官司、能管牧场,可面对这种刀架在脖子上的绑架,丈夫不在身边,她们就像没了爪牙的幼兽,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阿图公主也跟着掉泪,拉着珠兰的衣袖哽咽:“皇后娘娘,您想想办法……求您了……”
帐内一时静得可怕,只有太后压抑的啜泣和雅图姐妹的抽噎。
佟国纲半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太皇太后病倒,公主失态,太后无措,眼下这局面,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若是出了主意,就得担责……
珠兰望着软榻上昏睡的太皇太后,又看了眼满脸泪痕的两位公主,看了一眼系统,嗯,一切数据皆在掌控中。
太皇太后敲那三下,该是说“不可急”;指西北,黑风口峡谷恰在巴林部西北,是提醒她们留意那边的地势?
无所谓了,现下怎么解释都成。
她绷着脸,对雅图和阿图道:“两位公主,哭无用。人在他们手里,咱们得先稳住。”
又转向佟国纲,“黄金万两确实蹊跷,但眼下不能露怯。你派几个机灵的,跟着科尔沁与巴林的人去部落取黄金,动静要大,让峡谷里的人‘看见’咱们在取钱。至于部落里问起来,便说是本宫要的,乃是今年两部入内务府的献礼。”
雅图和阿图都点头,黄金罢了,家里有的是。
珠兰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但黑风口峡谷的地形,你得立刻让人画出来。还有,那伙蒙面人的口音、装束,让回来的斥候仔细回想,一丝一毫都不能漏。”这些事,佟国纲定然都交代过了,但是在这里她还是要说的。
雅图公主怔怔地看着她,泪还挂在腮边,心里却奇异地定了些。她忽然想起,当年太皇太后说“珠兰更妥帖”时,语气里的笃定——或许,在这种时候,真该信她一次。
帐外的风还在吼,帐内那点慌乱,仿佛被珠兰这几句话轻轻按住了。只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平静,黑风口峡谷里的刀,还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珠兰的目光从软榻上移开,落在雅图公主泪痕未干的脸上,语气里添了几分沉定,“兵,自然要发。但退,绝不能退。”
她转向佟国纲,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佟将军方才说退往关内,可太皇太后病体如何经得起长途颠簸?御医说,需得静养,一丝劳顿都受不得。”
帐内的风似乎都停了,只剩下她清晰的声音:“更何况,若对方当真冲着皇祖母、皇额娘和本宫来,此地却有巴林部骑兵与内务府护军,靠着地形还能守些时日,待援军赶来。可若动了身,半路上被人堵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这一群老老小小,凭什么安身?”
佟国纲猛地抬头,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只想着“撤离避险”,竟没算到半路遇袭的风险——对方若真是处心积虑,定会算准他们撤退的路线,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皇后娘娘说得是。”他躬身领受,语气里多了几分信服,“那依娘娘之意,这八百人……”
系统面板上,佟国纲的数据在缓缓跳动。
“就按斥候说的隐秘道路去。”珠兰打断他,目光扫过帐外凛冽的风,“带上各部熟悉地形的向导,仔细看看那伙蒙面人的装束、口音,哪怕是马蹄印、箭簇样式,都要记下来。咱们总得知道,对手到底是谁,是漠西的准噶尔,还是藏在漠南的内鬼。”
佟国纲攥紧了佩刀的刀柄:“奴才愿亲率这八百人去!黑风口峡谷险要,奴才打了半辈子仗,兴许能寻着他们的疏漏,打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把亲王郡王们抢回来!”按照斥候所言,那峡谷外也就千把人守着。
可话刚说完,他又皱起眉,声音低了下去:“只是……奴才走了,营里的防务怎么办?贵人们还在此地,军中再无大将压阵,奴才实在放心不下。”
珠兰闻言笑了,那笑意落在宣妃眼底,竟似是带着几分了然的,“佟将军可知端贝勒?”
佟国纲一愣,随即恍然:“您说的是军中演武时露脸的那位小将?”
每次演武完毕,主子娘娘都要给得胜的一方发奖赏,那丰厚的让他的手下都咂舌,吃的喝的,大羊二牛三美酒,当晚就兑现,其他绸缎琉璃之类的紧俏货直接在京中就发给家人。皇后娘娘的口碑是极好的,没人会怀疑她说出来的话、许出来的福利。一群包衣罢了,竟然待遇比他们正经八旗还好。
他想起前几日营中比试,火器营这边禁不住奖励的诱惑,几个副将期期艾艾的找了过来,他无奈,就让手下也参与了进去。
那少年一身银甲,骑术精湛,百步穿杨,刀术更是利落,连着挑了他帐下三个副将,年纪虽轻,眉宇间却有股稳劲和狠劲儿,仿佛天生吃这碗饭的,只是他一直没问清对方的来历。
“确是个好手,只是……”他迟疑着,“太过年少,这营中防务千头万绪,他能担得起?”虽说贝勒空降,也不是稀奇事。但,此时是要承担重任的。一旦出现问题,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妨做两手准备。”珠兰语气笃定,“若将军愿留营,便让端贝勒带这八百人去;若将军想亲往,便让端贝勒留下署理防务,自有副将协助,如何?”
“这怎么行!”佟国纲急得往前一步,甲胄相撞发出脆响,“此去是刀山火海,哪能让贵人涉险?还是奴才去!奴才这把骨头,经得起折腾!”他看得出娘娘有意培养这端贝勒,虽说不知缘由,但带兵是不能让小年轻去的,他的手下可不是炮灰。
珠兰看着他赤红的脸,缓缓点头:“既如此,便这么定了。”她转向帐外,声音低下来,“佟将军亲率八百勇士,沿隐秘道路探查黑风口峡谷;端贝勒留营,总领防务,凡调兵、巡营、传信之事,皆由他决断,其余副将协助。”
佟国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珠兰目光坚定,身后的雅图、阿图公主虽仍面带忧色,却已没了方才的慌乱——显然是信了这位皇后的安排。
他终是一揖到地,铁甲重重磕在地上,“奴才……遵令。”这端贝勒在军中也算有口皆碑了,毕竟演武成绩在那里摆着。让这人上,佟国纲虽然心中打鼓,但还是能勉强接受。自己的副将不是人家对手,留下来支撑大局,他说不出口。
不枉费珠兰每日都去军演上撒钱,给端敏积攒的声势,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佟国纲退出去时,铁甲摩擦的声响在帐外渐远。他晓得带兵出去急不得,需得等到入夜,借着月色掩护,做足准备,才能让八百人悄无声息地撤出营地——黑风口峡谷的对手既然敢绑亲王,定在附近布了眼线,半点疏忽都可能坏事。
帐内,珠兰转向雅图公主,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先前只调了巴林部的一千骑兵,原以为够用,如今看来,还得从科尔沁再调一千来。”她指尖轻叩案几,“就说是护送黄金,与巴林部的人汇合。咱们既要做戏,就得做得周全,让峡谷里的人信了‘咱们急着赎人’,才不会起疑。”
雅图公主此刻已没了半分犹豫,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写调兵信,让亲信快马送去科尔沁!”虽然一开始她坚决反对从部落调兵,但是现下她知道丈夫的消息,有了些底气了,也敢做事了。她们夫妻这么多年,也是有亲信可用的。
她转身要走,阿图公主连忙跟上,低声道:“姐姐别急,我跟你一起,也好帮着看看信上的措辞。”姐妹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帐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