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援军来了
乾清宫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康熙捏着春苒的信,指节泛白。
信纸边缘被他攥得起了皱,上面“太皇太后病重”“亲王郡王失踪”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这是滞后的消息,距离远就是这样,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根本来不及传递。
“准噶尔……”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字,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着。
漠西的那帮人,向来不服不忿,惯于趁火打劫,太皇太后病重、王爷失踪,两件事凑在一起,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他的多疑像藤蔓般疯长,瞬间盘住了所有可能——是准噶尔设的局?还是有其他人欲要挑拨?
正思忖间,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另一封信:“皇上,皇后娘娘的密折到了。”
康熙几乎是抢过来的,火漆都没顾上仔细看,直接撕开。珠兰的字迹一如既往地清隽,语气却异常平静:“太皇太后旧疾复发,御医诊过,是急火攻心,需静养,暂无大碍。草原上出了点状况:先丢了批货,亲王郡王去寻,至今未归。雅图、阿图公主怕走漏风声——科尔沁那边有人对爵位虎视眈眈——故而未敢声张,不曾报前朝。已让佟国纲带人去找,目前一切可控。”
附在信后的,还有御医的脉案,字迹工整,条条列得清楚,确实是旧疾。
“啪!”康熙猛地一拍御案,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染黑了明黄的奏章。
他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对着空气动了怒:“珠兰怎如此不智!”
“那是两个蒙古王爷!丢了便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攥着珠兰的信,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她竟让佟国纲带兵出去寻人?置自己、置太皇太后、置太后于何地?!”
梁九功吓得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他从未见皇上发过这样的火——皇上向来称赞皇后沉稳,今儿却骂她“不智”,可见是真急了。
康熙踱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蒙古部落的事,再大也是外藩的事。她是大清的皇后,是太皇太后的孙媳,是朕的妻子!她的安危,比十个王爷都重!”
他想起珠兰在京时,处理六宫事宜滴水不漏,怎么到了草原,反倒拎不清轻重?佟国纲一走,大帐里只剩些老弱和女眷,若真有变故,谁能护着她们?
“梁九功。”康熙忽然转身,眼底的怒火褪去,只剩焦灼,“传旨给粘杆处在草原的人,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护住皇后和太皇太后。告诉珠兰,别管什么王爷郡王,守好自己,等朕的旨意!”
烛火再次摇晃,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他知道珠兰聪慧,顾全大局,可这一次,她的“周全”在他看来,分明是拿自己的安危去赌——这赌局,他输不起。
调兵往北的念头像团火,在心里烧得他坐立难安——太皇太后病重,珠兰身处险境,他这个当孙儿、当丈夫的,岂能坐视不理!
此事,若是让葛布喇知道了,还不知他要如何忧心。南方之事,已然牵扯他许多精力,近来朕几次嘱咐他休息,他还是与幕僚彻夜商议,精神已经紧绷不已。若是叫他知道,自己的爱女珠兰出事,皇帝也难以预料他的反应。
此时此刻,在康熙的心中,这位自幼时便陪伴在身侧的大臣,已然处在极为重要的位置。
可脚步刚迈到殿中,又猛地顿住,皇帝的心在不断翻转。
御案上摊着的南征舆图还没收起,红笔圈住的吴三桂地盘密密麻麻,十万大军刚开拔到湖南,粮草、军械正顺着运河往南运,整个朝廷的力气都往南边使,像架上了弦的战车,根本停不下来。
“往北调兵……调谁?”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力。
能征善战的将领,一半在云南边境盯着吴三桂,一半守着京畿要地;北方精锐的八旗兵,分驻在山海关、潼关各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轻易动用,要防着草原当真乱了。真要从南边抽兵,那边必然趁机反扑,三藩本就胶着,他赌不起。
康熙缓缓坐回龙椅,龙袍的褶皱里仿佛藏着千斤重负。
他是天子,掌着天下兵马,此刻却被两头的事捆住了手脚,连调一队亲兵去草原都难——南边的战事像条紧绷的锁链,环环相扣,容不得他拆一环补另一环。
“梁九功。”他唤道,声音有些沙哑,“把草原的密折再给朕念一遍。”
梁九功捧着密折,小心翼翼地念着珠兰写的“一切可控”“佟国纲已出发”“端敏在营中协防”“太皇太后已然见好”“太后无恙”。
每念一句,康熙的眉头就松一分,念到最后,他忽然闭了闭眼,“北边的折子,不要给葛布喇看了。”
珠兰向来稳妥,从不会说没把握的话。她敢让佟国纲出去寻人,敢把端敏推到前头,想必是留了后手。粘杆处的人在草原上还有势力,巴林部的骑兵也靠得住,或许……或许她真能稳住局面。事已至此,他必须信她。
科尔沁与巴林,着实可恶!可恨!
为了些货物,竟然连累贵人遇险!
康熙迁怒于漠南蒙古,重新开始考虑商路的划分,不能再顾念姻亲关系了,必须敲打到他们疼!
“罢了。”梁九功见皇帝睁开眼,眼底的焦灼淡了些,只剩深深的无奈,“传旨,让承德粘杆处的人往草原集结,全听皇后调遣,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别问缘由。”
他重新看向南征舆图,指尖在云南的位置重重一点——先解决南边的乱子,再回头收拾草原的事。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也是最无奈的法子。
南书房中,葛布喇还在与其他大学士不停争论,尚且不知草原上自己心爱的女儿在操盘什么大事。
风从殿外吹进来,烛火晃了晃。康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在心里默默念着:珠兰,你可得撑住。等朕腾出手,定亲自去草原接你和皇祖母回来。
这一晚,乾清宫的灯亮到天明。龙椅上的人,一边盯着南边的烽火,一边牵挂着北边的风雪,掌心的汗,浸湿了那份来自草原的密折。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撕扯开了,火辣辣的疼。
康熙捂住眼睛,觉得晨光有些刺目。偏偏是这个时候,朕无人可派了,你没有援军啊,珠兰……
死谷里的风刚歇了歇,就见一个火器营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甲胄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将军!援军来了,准噶尔人动了!西边的阵乱了!”
佟国纲心里一紧,几步登上谷口最高的那块岩石,手搭凉棚往外望——可不是嘛,原本像长蛇般缠在山脊上的准噶尔骑兵,此刻正乱糟糟地往西边涌,马嘶声顺着风飘进来,带着股慌乱的劲。
“将军,您看这个!”副将捧着个黑黢黢的筒子跑上来,递到他手里,“内务府新制的望远镜,说是能看千里远!”
佟国纲一把抓过望远镜,这物件他只在京里见过一次,据说造一个得耗半年功夫。
他把眼凑近镜片,远处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西边的草原上,烟尘滚滚,像是有大队人马在冲锋,马蹄扬起的雪雾遮天蔽日。
“是援军?”他心里突突直跳,调焦的手都带了颤。
镜头里,烟尘最前头,一面大旗正迎风招展,旗上绣着三只展翅的凤凰,金线在雪光下闪得刺眼。
佟国纲的呼吸猛地顿住——这是皇后娘娘的备用大纛!他在草原大帐外见过,那面纛等闲不示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更让他心惊的是,旗手旁边,有个银甲小将正挥着一柄长杆大刀开路。那刀通体锃亮,刀柄上嵌着七颗红宝石,正是皇后娘娘常放在帐内的那把“凤翎刀”!他记得娘娘说过,这刀太重,寻常人舞不动,只做个念想。
“那是谁?”佟国纲死死盯着镜头里的银甲小将,对方身形挺拔,动作利落,一刀劈翻冲上来的准噶尔兵,七八个人不得近身,马速快得像道闪电,直接切割进去,冲的准噶尔人人仰马翻,简直太勇猛了!
“将军!准噶尔人乱了!他们在往后退!”副将在旁边激动大喊,“时机到了,将军。”
佟国纲却没听见,他的目光全被那面凤凰大纛和那把凤翎刀勾住了——皇后娘娘明明在大帐里守着太皇太后,不可能来这里。
这大纛,莫非是端贝勒带出来的?可他年纪轻轻,娘娘怎么敢就这么让个新手冲过来?就算他演武第一,也是新手啊!
厉害的新手!佟国纲看着准噶尔人被打的连连后退,不少人转身就跑,生怕被银甲杀神盯上。
镜头里,飘扬的火红凤凰大旗越来越近,银甲小将勒住马,缓缓降速,身后亲兵也是一般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那小将转身对着死谷的方向扬了扬刀,刀点三下,划过一道圆弧,像是在示意什么。
“是……是端贝勒!”副将突然叫起来,“演武时他耍过这路刀法!”副将也是被端贝勒冲垮过军阵的,晓得这人看着瘦弱,实则力能扛鼎,他站在端贝勒对面,仿佛面对的是一头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