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八旗战力
康熙九年的夏末,京师的暑气还未散尽,乾清宫的鎏金铜炉里却燃着最烈的龙涎香,试图压下殿内的火药味。
朕只想到会有滥竽充数,却不曾料到第一个竟然是固伦靖宁公主端敏的兄弟。
“废物!”康熙将勒尔锦的自辩折子摔在地上,御案上的鎏金笔洗震得哐当响。
朕,是信错了人!
当初要是派端敏去南边,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
康熙转头叫梁九功记下,圣旨发往承德,令固伦靖宁公主随时注意陕西、山西、宁夏的情况。一旦战事不利,立即支援。
当初简亲王的位子,珠兰与他通信时也曾笑道,只有端敏这般功勋才能配上这等铁帽子亲王的尊荣,他那会儿还当是玩笑,而今看……
勒尔锦,实在不配做固伦公主的兄弟!
此人是被连夜押送回京的,他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嘴里只敢重复“奴才罪该万死”。
大兄是被皇帝连翻南洋旧账,吓的身体虚弱加重,偏偏死在战争前夕,他作为无子兄长的胞弟,是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个简亲王,被迫带兵出征的。大家都觉得他的姐姐端敏能打,他定然也能打,可实际哪里是那么回事啊。
这位新任简亲王,也可以说是宗室顶着皇帝的压力扶上马的。宗女端敏的光芒太刺眼,让京中人心浮动,让他们本能的决意必须扶持其他男性继承人出来。
谁想到他还没到地方就各种找理由不走了,坐镇荆州一个月,坐拥八旗精锐,却不肯继续向前接战,连康熙亲派的催战使都被他以“水势太大”挡在城外。
更荒唐的是,他不敢出城,却纵容旗兵劫掠城中百姓,把人家的美貌女子捆回营中,闹得民怨沸腾,巡抚、总督接连写信回京诉苦。
若是只这一个碌碡也还罢了,几乎同时,岳州传来的消息更让康熙心寒。
豫亲王之子察尼率部围攻岳州三月,居然耗银数十万,却连叛军的护城河都没摸到。
难道他是用银子在砸敌人的脑袋不成,那砸也该把城门砸开了吧。
探子回报,察尼军中将领竟与对面的叛军暗通款曲,用军粮换金银珠宝,士兵饿得挖野菜,他们却在帐里听戏数钱。
几十万两银子还不够,他还敢贩卖军需!
真的是会做买卖啊,不送去南洋喂鲨鱼,都屈才!
“庸懦无能!”康熙的朱批力透纸背,几乎要戳破奏折,“岳州不破,朕定斩尔祭旗!”
这都是宗室王爷们推荐的好人选啊,一个个的,丢人去了。
端敏在草原立功,是人家有能耐。这帮子老头们怎么就看不清,可不是随便一个爱新觉罗都是战神!
他此刻也想不起来,自己给珠兰写信时还吹嘘自家儿郎就是比别家的强。
好在宗室里并非全是烂泥,让康熙不至于气晕。
康亲王杰书在东南的捷报,像一道光刺破阴霾。
他带着镶红旗的旧部,从浙江出发打到福建,大溪滩一役,亲率精骑冲垮马九玉的防线,箭簇擦着脸颊飞过也不退缩;仙霞关天险,他亲自攀岩侦查,连夜架起浮桥,黎明时已杀进福建腹地。
安亲王岳乐在江西的表现更显老辣,他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先派轻骑断了吴部与耿部的粮道,再以“归乡田亩”诱降叛军,一个月收复江西全境。
长沙对峙时,岳乐却在岳麓山设下伏兵,一把火将吴军的粮仓烧得精光,气得对面主将当场呕血。
“岳乐用兵,如老吏断案,步步扎实。”康熙对着江西舆图,终于露出点笑意。
三藩虽然频繁出事,但除了云南方,其余两方高中层军官并无损耗,真打起来也是够朝廷喝一壶的。
顺承郡王勒尔贝在西北也撑住了场面,王辅臣在陕西起兵叛乱时,他率八旗残部死守固原,绿营将领张勇与端敏公主援军未到时,他亲登城楼擂鼓,硬生生把叛军拖到了援军赶来。
显亲王富绶虽未上前线,却把京畿的粮饷调度得滴水不漏,杰书在福建缺粮时,他三天内就从漕运调来了三万石米,解了燃眉之急。这还得感谢一直在南边治水的河道衙门,他们不仅治水,还屯了粮草。
这后半截,绿营的锐进与宗室的冰火两重天,又让平叛的棋局在焦灼中透出转机。
两相对比,勒尔锦、察尼之流,占着铁帽子王的爵位,握着最精锐的八旗,却连绿营的千总都不如;杰书、岳乐这些人,虽然敛财成性,但也是平叛的脊梁。
康熙在乾清宫召开御前会议,将勒尔锦的罪证甩在宗室面前:“朕若饶了他,何以对澧水死难的旗丁?”当场下旨,削去勒尔锦简亲王爵,终身圈禁。察尼也被召回,夺了贝勒衔,贬为闲散宗室,永不录用。
紧接着,他看向阶下的绿营将领:“张勇、赵良栋听旨!”
甘肃提督张勇出列时,甲胄上还带着西北的沙尘;西宁总兵王进宝的手背上,伤疤纵横交错。“尔等率绿营南下,粮饷优先供给,军权自主调度!”康熙的声音掷地有声,“朕信你们!”
这话让满朝哗然,宗室王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八旗无人,要靠汉军了。
可当张勇率军入川,一个月收复保宁;赵良栋强攻重庆,身先士卒爬上城墙时,所有质疑都成了沉默。
秋分时,捷报从东南、中南、西北同时传来:杰书平定福建,岳乐兵临长沙,张勇围困王辅臣。
康熙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上,望着南飞的雁阵,九年的秋天格外沉。
他赢了战场的转机,却看清了八旗的腐朽;倚重了绿营的战力,又忍不住忌惮他们的势力。
“传旨,晋杰书为征南大将军,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赏双眼花翎。”他顿了顿,又道,“张勇、赵良栋,准其在军前便宜行事。”
旨意发出时,夕阳正染红宫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既要用绿营的刀,也要防绿营的锋;既要保宗室的体面,也要剜宗室的腐肉。
窗外的秋虫叫得凄切,像在嘲笑他这个皇帝——要靠汉兵来保大清的江山,要向自己一直提防的力量低头。
一时间他居然庆幸起来,自己不曾将火器研发作为主攻方向。
汉军如此战力,若是再得了先进火器为助,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起草原上的端敏,想起她麾下那些说弓马娴熟的骑兵,京里的这些宗室贵族,连漠南的台吉都不如,最起码人家听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