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话本先生的戏班子(七)
那青袍比丘年纪与她相仿,二十二三的样子,中等身材,额头宽广,鼻梁高挺,相貌庄严,常年的禅修使他在待人接物时流露出一种出家人特有的淡泊。
他提着银制的大壶,只看路不看人,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说:“无常也喝莓子茶。”
张行愿兴奋死了,如此俏皮话,定是她的皎双交代的!
这种接头暗语,不必提前商量就能意会。
八都要接过茶壶为之效劳,被青袍比丘幽幽瞪了一眼,便悻悻然把手垂下。
张行愿见僧面如见佛面,笑眯眯朝那比丘伸手:“大勇寺来的吧?”
“阿弥陀佛。”法王的侍者把银壶送去。
她揭起茶盖,往里一勺一勺灌注茶水时,思念也一勺一勺地涓涓倾流,有她对他的,也有他对她的。
茶香在四周萦绕,像他从前独坐羌仓喝了一夜的酒,从她身旁离开时那股淡淡的果香,像煮茶围读那晚,他牵着她的手与她漫步星夜,那不经意间飘来的清香。
像极了他的到来和挽留,像极了他的承诺与不舍。
像他在身边,像吻到心上。
张行愿许久才把那银壶灌满,手执提柄将茶壶送回去时,盈溢的茶汤重如深爱,沉如相思。
侍者道谢后,下意识瞅了瞅她的左手,“紫华藏担心喜儿的烫伤。”
紫华藏,是川之翎法号。皎双竟用她戏里的设定作传情暗语!
她按捺住喜色,保持冷静说:“喜儿好了,谢紫华藏惦记。”
侍者又问:“喜儿可有口信?”
这是她戏里的情节!
天啊,她爱他!
张行愿强压激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昨夜琢磨的计策正好顺势而为了,她俨然成了茶摊的女掌柜,热心招呼说:“我们要做花茶,明儿去城外采花时正好把茶带去大勇寺,可给你们省些腿脚功夫,明日不必来了。”
当初她畏罪潜逃,撞见摄政逼迫无寂派僧人还俗,藏身的那片花丛开着一片黄灿灿的情人花。只要皎双能走出大勇寺,就能见上她一面,哪怕不得相拥,但得相见。
翌日未时,她背着竹篓拉着八都去采花了,小一朵和闲度俩大院孩子闹着要去,她便把他们也带上了。
八都找来了一辆手推车,把沉甸甸的几个茶壶放上去,又备了些糕点,一行人便高高兴兴郊游去。至于茶摊,就交给大院居民代管了。
刚出普雨门不多久,便瞧见一群僧人在林里辩经,引来不少过客驻足围观,无需护卫监管,信仰自会滋生戒律和信条,在场民众无一人喧哗,无一人逾矩。
黄袍僧人在左,青袍僧人在右,两派各守半林,而紫袍僧人守中端坐,凝神谛听辩经要义。
那便是她的皎双,从来只会赢在年轻而不会输在年轻。疾风经过他就变缓,烈日穿过他就变柔,他无意至尊圣位,与群僧共享翠林,可人们见他低坐,却又把身影一低再低,以示景仰。
他不需要人们为他匍匐,也不纠结人们为他匍匐,人们向他膜拜他不会窃喜,人们对他不恭他不会嗔怒,他淡然接受世人过分的崇拜,也淡然接受摄政过分的欺藐,这便是庄子说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手推车的车轮咕噜突突地边走边响,像一架年迈的战车,不服输地说着当年勇。
八都忽而高喊一声,“莓子茶来了!”
那气势特别凶猛,让围观的群众立马让道,得到法王允许后,两派僧徒暂时休战,持钵而待茶水到来。
张行愿负责倒茶,八都负责派发糕点。闲度拉着小一朵钻进密林疯去了。
茶壶在张行愿手里像一壶与情人相见的欣喜,茶水虽沉,而她脚步轻快,马尾甩甩,在林中为僧人们倒茶,犹如分享婚宴的喜酒。
风中叶与丛中花带上了骄阳参与了这场喜宴,粒粒碎光是地上的星星,透过叶瓣和花瓣向她祝贺。
无人低语,静谧是最好的惬意,无人相顾,沉默是最好的对视。
僧众细细品茶,过客悄悄离开。
她终于到了法王面前,正要行礼,被他出手制止,他淡淡笑着捧起金钵,“有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