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老娘去世(下)(第2页)
有天早晨,我发现她趴在缝纫机上睡着了,脸颊压着一件未完工的红褂子,嘴角还咬着两根线头。
九个孩子九张嘴,粮食总是不够吃。
娘学会了辨认各种野菜,苦苣、灰灰菜、马齿苋,变着花样掺进饭里。有次三姐从学校回来,说同学笑话她衣服上的补丁,赌气不肯吃饭。¨|.微°?趣u[小$]2说? -?已]发¢?布?°最¤e?新`+~章{!节,*`
娘没说话,第二天却用攒了很久的布票买了块花布,熬夜给七姐做了件新裙子。那晚我起夜时,看见她正对着煤油灯舔手指——她的食指被针扎出了血。
"娘,疼不疼?"我小声问。
她摇摇头,把我搂进怀里。我闻到她身上有汗味、油烟味和一丝血腥味,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味道。"小五啊,"她摸着我的头发说,"人这一生,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最困难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收购头发的小贩。娘坐在门槛上,让我给她编辫子。她的头发又黑又长,编成粗粗的一条垂在背后,像条沉睡的乌梢蛇。
剪刀落下时,我听见她轻轻"嘶"了一声,不知是疼还是舍不得。那条辫子卖了八块钱,换来我们半个月的口粮。
娘把剪短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发茬参差不齐,像被羊啃过的草地。但在我眼里,她依然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九个孩子陆续离开了老屋,就像九粒种子被风吹向不同的方向。
大哥在家里当了个体老板,五姐姐嫁到了本村,三哥去了化肥厂,四哥去了勘探队,六哥当了志愿兵,七姐嫁到黄岛,我在县城找了工作,老九在捕捞公司上班。
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娘在二楼的阳台上张望。她的背更驼了,眼睛也不如从前好使,但总能第一时间认出我们。"小八回来啦!"她喊着我的乳名,声音像小时候唤我回家吃饭一样亲切。
老屋渐渐空了,只有过年时才会重新热闹起来。娘把我们的照片贴在墙上,按年龄排成一排,每天擦拭一遍。
后来有了孙子辈,墙上的照片越来越多,娘的眼睛却越来越花。有次我回家,发现她把我和二哥的照片贴反了,却记得每个孙子、孙女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