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58章 猎火鸡大赛

上一回我们说到,1944年初夏,整个太平洋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马里亚纳群岛。这里,是日本“绝对国防圈”的天王山,也是美国b-29战略轰炸机唯一理想的前进基地。为了这场决定国运的战役,日本海军在经历了两位司令长官接连殒命的“多事之秋”后,由新任司令丰田副武大将,压上了帝国最后的海上赌注——“阿号作战”。而美国方面,则集结了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两栖攻击舰队,准备一举砸开日本的国门。两支庞大的舰队,正从不同的方向,驶向同一个宿命的交汇点。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在正式讲述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海战之前,我们先解剖一下日军这份被寄予厚望的“阿号作战”计划。因为你会发现,这个看似精妙的计划,从诞生之日起,就建立在一系列致命的、错误的评估之上。它是一座用回忆和幻想搭建起来的沙滩城堡,注定要被现实的巨浪,拍得粉碎。

“阿号作战”的核心,是日本海军迷信了几十年,近乎将其奉为宗教信条的“舰队决战”思想。

之前咱们说过,日本人打仗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怪癖,就是总想着开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这种思想,和1905年日俄战争中那场辉煌的对马海峡海战,有莫大的关系。在那场战斗中,东乡平八郎率领的日本联合舰队,以极小的代价,一举全歼了远道而来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

这场胜利,给日本海军打了一针长达四十年的“兴奋剂”。“通过一次决定性的海上会战,彻底摧毁敌方主力,从而迫使其求和”,这套逻辑,从此成为了日本海军不可动摇的战略信条。人嘛,总是喜欢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用过去成功的经验,来解决现在所有的问题。从中途岛到瓜岛,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复制对马的奇迹,结果一次又一次地撞得头破血流。

到了1944年,随着太平洋战局的急转直下,这想不决战也不行了。塞班岛的战略地位实在太重要,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这场战役,被整个日本高层,提升到了决定国运的高度。时任首相的东条英机,在给塞班岛指挥官的训示中,用近乎咆哮的语气说道:“日本帝国的命运,取决于你们此次作战的结果!”

“阿号作战”,就是这股“决战狂热”的最终产物。

这种“阿号作战”的计划书,你会觉得它似乎很完美。但这里面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已经不行了。

日本海军曾经拥有世界上最顶尖、最精锐的飞行员。1941年偷袭珍珠港时,那些驾驶着“零”式战斗机的飞行员,平均拥有约800小时的飞行经验,是名副其实的“空中武士”。

但日本的飞行员培养与使用体系,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他们把这些精英,当作消耗品来使用。这些王牌飞行员,被持续地投入一线作战,直到在空战中被击落、战死。他们宝贵的经验,无法像美军那样,通过轮换制度,回到后方,传承给新一代的飞行员。

到了1944年,这个问题的恶果,彻底爆发了。

由于燃油的极度短缺和训练时间的被大幅压缩,新补充到航母上的飞行员,素质堪忧。许多新飞行员的总飞行时间,还不足300小时,有些人甚至只有区区100小时。他们就像一群刚刚拿到驾照的高中生,却要被派去参加f1方程式赛车。

机动部队指挥官小泽治三郎,在战后也痛苦地承认,他的飞行员“训练非常不足”。他说:“他们虽然能在白天勉强地在航母上降落,但完全不具备夜间和复杂气象下的作战能力。”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军的飞行员,在投入战斗前,至少拥有525小时的飞行时间,其中有大量的时间,是在与航母的协同训练中度过的。美军完善的轮换制度,让经验丰富的老鸟,可以回到后方担任教官,使得整个飞行员培养体系,形成了一个不断进步的良性循环。

除了人的问题,装备的问题也同样严重。

日本的“零”式战斗机,虽然以其超远的航程和卓越的机动性着称。但这是以牺牲一切防护为代价换来的。它普遍缺乏有效的装甲保护和自封油箱。一旦被美军的12.7毫米机枪子弹击中,极易起火燃烧,变成一个空中火球。美军飞行员们,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绰号——“空中打火机”。

在看不见的电磁领域,双方的差距更是如同天壤之别。

此时的美军舰队,已经普遍装备了高性能的舰载搜索雷达。更重要的是,他们发展出了一套高效的“作战信息中心”(cic)系统。在cic里,雷达官、通讯官、战斗机引导官协同工作,能将雷达发现的目标信息,迅速处理,并精确地引导己方战斗机,前往最佳的拦截位置。

小泽舰队的雷达,不仅性能差,探测距离近,而且未能形成体系化的预警和指挥网络。他们发现目标,靠的还是传统的“目视搜索”,指挥飞机,靠的还是原始的旗语和无线电喊话。在信息获取和处理能力上,日军已经远远落后于美军一个时代。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阿号作战”在战略上,是一次被逼到墙角的绝望豪赌;而在战术上,它却荒谬地依赖于一支在质量和数量上,均已不复存在的精英力量。

日本的指挥官们,似乎仍然沉浸在1941年战争初期的辉煌记忆中,用旧时代的标准,来规划1944年的战争。他们将那些素质严重下滑的飞行员和性能落后的飞机,简单地视为可以填入作战计划的数字,却忽略了这些数字背后,早已不堪一击的真实战斗力。

这种在战略评估上的灾难性失误,使得“阿号作战”,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是一场走向毁灭的悲剧。

就在小泽舰队还在向马里亚纳集结时,斯普鲁恩斯指挥的第五舰队,已经提前开始了一系列“清场”工作。他们首先用舰载机,对马里亚纳群岛上的日军岸基航空兵力,进行了毁灭性的压制。

6月15日,美军地面部队,在特纳将军的指挥下,顺利登陆塞班岛。

也就在这一天,美国潜艇部队,送来了决定性的情报大礼:

18:35:潜艇“飞鱼号”,在圣贝纳迪诺海峡,发现了小泽的主力舰队。

19:45:潜艇“海马号”,在苏里高海峡北部,发现了另一支日本舰队。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更多的潜艇接触报告,源源不断地传到斯普鲁恩斯的旗舰上。一张清晰的、显示着日军舰队动向的大网,已经在他面前展开。

面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美军的两位核心指挥官——第五舰队总司令斯普鲁恩斯,和第58特遣舰队直接指挥官米切尔,之间却产生了一场着名的战术分歧。

总指挥官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在他的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上,思考的重心始终是整个行动的最终目标:成功夺取马里亚纳群岛。在他看来,保护在塞班岛滩头阵地以及周边海域运输船上超过12万名士兵的生命,是他不可推卸的、至高无上的责任。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服务于这一最高战略目标,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在他麾下,第58特遣舰队的直接指挥官,是性格迥异的米切尔中将。作为一名资深飞行员出身的航母专家,米切尔的世界观更为纯粹和专注:他的使命就是指挥这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航母特混舰队,像一个好斗的拳击手一样,主动出击,找到并彻底摧毁敌人的舰队。

这种指挥理念的差异,在6月18日至19日的那个关键夜晚,达到了顶点。米切尔及其幕僚,根据潜艇发来的情报,力主舰队全速西进,以便在黎明时分,抢先捕捉到日本舰队并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斯普鲁恩斯断然拒绝了这一建议。他的谨慎并非胆怯,他认为日军极其擅长使用“分兵合击”和佯动欺骗的战术。他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潜艇发现的,就是日本的全部海上力量。万一这只是诱饵,而日军主力趁机绕道,突袭塞班岛脆弱的登陆场,那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