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63章 狼来了(第3页)

英国驱逐舰“斗牛犬”号上的官兵,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由一名叫戴维·巴尔姆的中尉带领的登船小队,冒着潜艇随时可能沉没的危险,成功地登上了这艘u艇。

这次代号为“报春花”的行动,取得了无价的、决定性的收获。登船小队在u-110的无线电室里,发现了完好无损的恩尼格玛密码机、当月以及未来几个月的全套密钥设置表、密码本以及其他所有的关键文件!

为了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u-110号在被拖曳回港的途中,被英军“故意”弄沉了。它的幸存船员也被秘密隔离关押。德国人那边,始终以为u-110号连同它所有的机密,都早已沉入了海底,丝毫没有起疑。

u-110的战利品,被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布莱切利园。它为图灵和他的团队,提供了破解海军密码的“罗塞塔石碑”。从1941年6月起,盟军开始能够稳定地、近乎实时地阅读u艇的所有加密通讯了。

其影响,是立竿见影的。英国海军部的“潜艇跟踪室”,现在能够像上帝一样,在海图上精确地绘制出每一条u艇巡逻线和每一个狼群集结点的位置图。他们可以指挥护航船队,像一个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和蒙着眼睛的人玩捉迷藏一样,轻松地绕开这些危险区域。

盟军商船的损失吨位,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从1941年6月高峰期的43.2万吨,骤降至8月份的不足8万吨。

为了掩盖这个秘密,盟军的情报部门,也个个都是“影帝”。比如,他们通过破译密码,得知了某艘德军u艇补给船的确切位置。但他们不会直接派军舰去击沉它。他们会先派一架侦察机,在那个区域上空“恰好”飞过,假装是“偶然发现”了目标,然后再引导攻击部队前往。这样一来,德国人就会相信,自己的补给船只是运气不好被常规侦察发现了,而绝不会怀疑是密码被破译了。

尽管邓尼茨曾多次因为u艇与盟军护航队之间“巧合”到不可能的相遇,而怀疑密码的安全性,并一度在1942年2月,引入了保密性更强的、拥有四个转子的恩尼格玛机,使得布莱切利园的破译工作一度陷入了长达十个月的“黑暗期”。但通过缴获其他u艇(如u-559)上的密码材料,盟军的破译天才们,最终还是重新攻克了难关。

可以说,布莱切利园里那群默默无闻的英雄们,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赢得了大西洋战役中最关键的一役。情报,不仅拯救了无数的生命和船只,更从根本上,瓦解了狼群战术的根基——即通过集中指挥,获得信息上的优势。

当邓尼茨元帅的棋盘,对盟军来说,已经变得单向透明时,狼群的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到1943年初,大西洋之战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白热化顶点。

邓尼茨的u艇部队,在数量上达到了顶峰,狼群战术的运用也日臻成熟。1943年3月,u艇的战果达到了整个战争期间的最高点,一个月内击沉了超过120艘船只,总吨位接近70万吨——那个邓尼茨梦寐以求的数字。英国的补给状况,一度危急到有传言称战争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邓尼茨本人,也在这年1月,接替了老迈的雷德尔,成为了德国海军的总司令,登上了个人权力的顶峰。

然而,这辉煌的顶点,恰恰是崩溃的前夜。

1943年5月,后来被幸存的德国潜艇部队,用颤抖的声音称为“黑色五月”的这个月份,战局发生了雪崩式的、不可逆转的逆转。盟军在过去几年里,卧薪尝胆,积累的技术、战术和情报优势,在此时此刻,集中爆发了。它们形成了一套致命而高效的系统性反潜体系,彻底地、无情地击溃了狼群战术。

这场胜利,并非源于某一种单一的“超级武器”,而是多个系统协同作战的结果。它堪称是现代网络中心战的雏形:

制空权的延伸——关闭“空中缺口”:在广阔的大西洋中部,有一片区域,因为超出了当时陆基飞机的航程,被称为“黑色深渊”。这里一度是u艇最安全、最惬意的猎场。但随着航程更远的b-24“解放者”轰炸机的大量服役,盟军终于能够为这片“黑色深渊”,提供持续的空中掩护了。u艇从此在大西洋上,再无安全藏身之所。

移动的机场——护航航空母舰:美国那恐怖的工业力量,开始展现威力。大量廉价、用货船船体改造的、可以快速建造的护航航空母舰,像下饺子一样开始服役。这些被戏称为“吉普航母”的小航母,虽然不起眼,但却能为每一支护航船队,提供专属的、随叫随到的空中力量。反潜作战,从此不再仅仅是被动的防御,盟军可以组建由一艘护航航母和几艘驱逐舰构成的“猎杀小组”,主动出击,猎杀u艇。

科技的利刃——雷达与声呐:新一代的、工作在厘米波段的机载雷达,可以清晰地探测到u艇露出水面那小小的潜望镜或通气管,即使在黑夜或浓雾中,也无所遁形。而被安装在几乎所有护航舰艇上的高频定向仪(绰号“哈夫达夫”),能够瞬时测定正在发出无线电信号的u艇的方位,引导猎杀小组,像猎鹰一样直扑目标。而“刺猬弹”这种新式的、向前抛射的反潜迫击炮,可以在不丢失声呐接触的情况下,对潜艇进行饱和攻击,极大地提高了猎杀的效率。

情报的上帝视角:到1943年,布莱切利园的破译工作已经进入了巅峰状态。海军部的潜艇跟踪室,对狼群的动向几乎了如指掌。他们不仅能引导船队避开危险,更能反过来,主动将“猎杀小组”派往u艇的预定集结区,设下致命的埋伏。u艇从猎手,变成了猎物。

这场决战的缩影,是围绕着一支代号为ons5的慢速船队的战斗。1943年4月底至5月初,由43艘商船和16艘护航舰艇组成的ons5船队,遭到了超过30艘u艇组成的、史无前例的庞大狼群的围攻。在激烈的战斗中,尽管盟军损失了13艘商船,但护航舰艇和飞机,也成功地击沉了6艘u艇。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交换比,是邓尼茨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他的人力,损失不起。

整个五月份,u艇的损失数字,呈指数级增长。当月,共有41艘u艇被击沉,而取得的战果,却急剧下降。u艇出海,已经和自杀无异。

面对如此灾难性的损失,5月24日,邓尼茨元帅万分痛苦地,下达了一道命令:将所有u艇,撤出北大西洋的主航线。他在自己的战时日志中,用沉重的笔调写下了一句话:“我们已经输掉了大西洋之战。”

从这一刻起,u艇部队虽然仍在战斗,但它们已经从令人生畏的猎手,彻底沦为了被猎杀的对象。大西洋上最危险的威胁,被清除了。

而这一点的战略意义,是无比巨大的。它意味着,从美国和加拿大出发的、满载着士兵、坦克、飞机和补给的巨型船队,可以相对安全地横渡大西洋,抵达英国。为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战争最终结局的史诗级登陆——诺曼底登陆,铺平了道路。

可以说,没有赢得大西洋战役的胜利,就没有诺曼底登陆的成功。而随着狼群战术的失败,登陆诺曼底的行动,基本上就畅通无阻了。

在u艇战残酷的绞杀与反绞杀中,还发生过一件深刻影响了海战规则和战后审判的标志性事件。它不仅是一场海上悲剧,更是一场关于战争伦理、指挥责任和人性底线的严峻考验。这,就是“拉科尼亚事件”。

1942年9月12日,由维尔纳·哈滕施泰因上尉指挥的u-156号潜艇,在西非海岸附近,用鱼雷击沉了英国大型运兵船“拉科尼亚”号。

当u-156号上浮查看战果时,艇员们惊讶地听到,海面上漂浮的成百上千的幸存者中,居然传来了大量的意大利语呼救声。哈滕施泰因这才意识到,这艘船上,除了英国官兵、平民和船员外,居然还载有大约1800名德国的盟友——意大利战俘,以及看守他们的波兰士兵。

面对这一极其意外的情况,哈滕施泰因上尉,做出了一个违背战争常规,但完全符合人道主义和旧时代骑士精神的决定:他立即停止了战斗,展开了救援行动。

他将部分幸存者(包括英国人)接到自己本就拥挤不堪的潜艇甲板上,并立刻向邓尼茨的总部报告了情况,请求指示。更重要的是,他做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他用明码,向该海域的所有船只(包括敌船),广播了一段信息,承诺只要自己不被攻击,他将不会攻击任何前来救援的船只。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在自己的潜艇上,悬挂起了一面巨大的红十字旗。

邓尼茨在接到报告后,也批准了这次救援行动。他还命令附近的u-506号、u-507号和一艘意大利潜艇,火速前往协助。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几艘轴心国的潜艇,共同救起了数百名幸存者。他们有的挤在潜艇狭窄的甲板上,有的待在由潜艇拖曳的救生艇里。在残酷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幅虽然混乱,但充满了一种奇异的、人道主义合作氛围的画面。

然而,悲剧,在9月16日降临了。

一架从盟军设在阿森松岛的秘密基地起飞的美军b-24“解放者”轰炸机,发现了正在水面上航行的、挂着红十字旗、甲板上挤满了人的u-156号。飞行员向上级报告了这一情况,并请求指示。

尽管现场的情况,明显是在进行一场人道主义救援,但美军的地面指挥官,罗伯特·理查森三世上尉,却下达了一道冷酷无情的命令:“击沉潜艇!”。

b-24轰炸机随即对u-156号进行了轰炸和扫射。炸弹虽然幸运地没有直接击沉潜艇,但却炸毁了两艘由潜艇拖曳的救生艇,造成了数十名“拉科尼亚”号的幸存者死亡。

为了拯救自己的潜艇和船员,哈滕施泰因别无选择。他只能痛苦地命令甲板上的幸存者,重新回到海里,割断了拖曳着其他救生艇的缆绳,然后紧急下潜,逃离了现场。

这次攻击,彻底激怒了远在法国总部的邓尼茨。在他看来,u艇展现出的人道主义行为,换来的却是敌人无情的攻击。他认为,这种“天真”的想法,会危及到他所有u艇和船员的安全。

因此,他发布了那道着名的,也是后来备受争议的“拉科尼亚命令”。该命令用异常严厉的措辞,严禁u艇指挥官,再对任何被击沉船只的幸存者,进行任何形式的救援(除非是为了获取情报而俘虏船长或总工程师等关键人物)。命令的最后一句是:“救援,违背了战争最基本的要求:即摧毁敌舰及其船员……要残酷无情。”

这道命令,在战后的纽伦堡审判中,成为了起诉邓尼茨犯有战争罪的核心证据之一。检方认为,这道命令,等同于下令杀害手无寸铁的幸存者。

然而,邓尼茨的辩护,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的律师指出,该命令的措辞,虽然严厉,但只是禁止“救援”,并未明确下令“杀害”。更具戏剧性的是,美国海军的五星上将,太平洋战区的总司令切斯特·尼米兹,居然为他的德国同行邓尼茨,提供了一份书面证词。尼米兹在证词中坦率地承认,美国海军在太平洋战场,从战争的第一天起,就执行了全面的、无限制的潜艇战,并且出于潜艇自身的安全考虑,通常情况下,也绝对不会救援被击沉的日本船只的幸存者。

由于盟军自己,实际上也在采取类似的做法,法庭最终裁定,邓尼茨在该项战争罪的指控上,无罪。但仍然谴责该命令的措辞是“模棱两可且应受最强烈谴责的”。

“拉科尼亚事件”及其引发的后果,成为了二战海战史上一个复杂而痛苦的道德判例。它赤裸裸地揭示了在现代总体战中,旧有的骑士精神和战争法则,是如何被残酷的现实,冲击得支离破碎的。

随着1943年“黑色五月”的惨败,随着狼群在大西洋上被成群地猎杀,德国海军,作为一个能够影响战争全局的战略力量,实际上,已经死亡。

但故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在战争的最后两年里,德国的工程师们,仍在拼尽全力,试图用更先进的技术,来挽回败局。他们研发出了拥有革命性水下高速航行能力的xxi型和xxiii型“电动潜艇”,这些潜艇,预示着未来潜艇的发展方向。然而,它们出现得太晚了,数量也太少了,再也无法扭转战局。

不过此时对于盟军来说,狼群的威胁基本上已经解除。在1944年4月份的英国,已经集结了280万以上的军队,而且装备精良,一场加速纳粹德国的“霸王”行动马上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