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63章 狼来了(第2页)

德国潜艇兵们惊讶地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装备精良、但靶子又多又傻的露天射击场。他们在美国沿海、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展开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仅在1942年的前8个月里,他们就在美国海域击沉了超过600艘船只,总吨位高达恐怖的310万吨,而自己几乎毫发无损。

这次“击鼓行动”给美国造成的船只和人员损失,甚至超过了珍珠港事件本身。美国的石油公司甚至一度无法用油轮将德克萨斯州的原油运到东海岸的炼油厂,导致东海岸的航运和战争物资生产,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这两段“快乐时光”的出现,本质上是德国u艇部队,在战术和地理上,精准地抓住了盟军防御体系的“窗口期”。它们充分凸显了狼群战术在特定条件下的巨大威力,也彻底暴露了盟军在战争初期反潜能力的严重不足。然而,盛极而衰,这些巨大的成功,也像警钟一样,彻底敲醒了盟军,加速了他们反制措施的到来,为日后u艇的末日,埋下了伏笔。

对于在那场战争中服役的约4万名德国水兵来说,波澜壮阔的大西洋之战,并非战略图纸上冰冷的数字游戏,而是一场在幽闭、肮脏、充满着无尽的恐惧和单调的“钢铁棺材”中,进行的漫长煎熬。他们的生活条件,是整个二战所有战斗部队中最恶劣的之一,而他们最终的伤亡率,也高居德军各军种之首。

一艘典型的德军vii型u艇,是狼群战术的主力。它的内部空间极其狭窄,大约50名官兵,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里面。除了艇长能有一块用帘子隔开的、所谓的“私人”铺位外,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许多水兵的床铺,就直接设在鱼雷舱里,当鱼雷装满时,他们的床铺就必须折叠起来,人只能在过道里待着。

全艇只有两个厕所。其中一个,在每次出航时,都会被塞满各种食物和补给品。所以,通常情况下,全艇50个大老爷们,只能共用一个厕所。在长时间潜航或战斗期间,为了保持绝对的安静以躲避敌人的声呐,使用厕所是被严格禁止的。

卫生条件更是糟糕到无法想象。一次战斗巡航,短则数周,长则数月。在这期间,淡水是比黄金还宝贵的资源,被严格限制用于饮用和机器冷却。洗澡和洗衣服,是绝对的奢侈,想都不要想。船员们不能刮胡子,也不能更换衣物,只能穿着身上那一套衣服,直到发霉发臭地返航。海水会浸透他们的皮肤,留下一层盐分,又痒又痛。为了清洁,他们会使用一种特殊的海水肥皂,但这玩意儿洗完后,会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的薄膜,更加难受。为了掩盖艇内混合着柴油味、汗臭味、食物腐败味和厕所味的恐怖气味,一种名为“kolibri”的廉价古龙水被大量使用。以至于德国潜艇兵自嘲,他们吃的每一口面包,都带着一股“柴油味”。

u艇上的生活,是极致的单调与极致的恐惧的交替。在漫长的、无聊的巡航中,除了无尽的海洋,什么也看不到。为了打发时间,船员们会听听留声机,打打牌,或者进行一些古怪的比赛,比如看谁的胡子长得最快,来保持摇摇欲坠的士气。

而一旦发现目标,或者被敌人发现,艇内的气氛会瞬间从松懈转为极度的紧张。在北大西洋的狂风恶浪中,在指挥塔的舰桥上站岗,是全艇最危险和最痛苦的差事。冰冷刺骨的海浪,会像一堵堵墙一样,不断地拍打在指挥塔上,了望人员即使穿着特制的防水皮衣,也会在几分钟内浑身湿透。他们必须用安全绳把自己牢牢地固定住,否则一不留神,就会被巨浪卷进无边的大海里,连个泡都不会冒。

然而,最可怕的经历,还是被盟军的护航舰艇追杀。当敌人的驱逐舰在头顶上,开始像播种一样投下深水炸弹时,u艇内部就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深水炸弹在潜艇附近爆炸时,巨大的冲击波会使艇身剧烈地、发出呻吟般地扭曲震动,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仪表盘的玻璃纷纷破碎,管道爆裂,冰冷的海水从各种裂缝中,发出“嘶嘶”声地渗入。船员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冰冷中,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抓住身边任何能抓住的东西,默默地忍受着死亡的威胁,听着头顶上“咚…咚…咚…”的爆炸声,等待着这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攻击。每一次爆炸,都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秒。

这场残酷的消耗战,最终体现在了一组惊人的伤亡数字上。在整个战争期间,约有4万名德国青年在u艇上服役,其中,有近3万人,永远地留在了大西洋冰冷的海底,另有5000人被俘。u艇部队的阵亡率,高达恐怖的75%,远超德国陆军在东线或其他任何军种的伤亡比例。

在战争后期,每一次出航,都近乎于一次自杀任务。据统计,德国在战争中总共建造了约1100艘u艇,其中,超过780艘被击沉。对于一名u艇水兵来说,葬身冰冷的大西洋海底,是比活着回家,概率要大得多的结局。这种巨大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牺牲,为邓尼茨的吨位战,付出了惨重到极点的人力代价。

在u艇部队这种极端残酷的战斗环境中,自然也涌现出了一批战绩卓着、声名显赫的王牌艇长。他们凭借着高超的技巧、过人的胆识和独特的个人魅力,成为了德国战争宣传机器中的超级英雄。在这些王牌中,有两位最具代表性,他们是u艇部队的两面旗帜:京特·普里恩和奥托·克雷齐默。

普里恩中校的成名之战,是整个二战中最具戏剧性、最大胆,也最不可思议的一次突袭。

1939年10月14日,也就是战争爆发仅一个多月后,他指挥的u-47号潜艇,干了一件让整个世界都掉了下巴的事情——他把潜艇开进了英国皇家海军最神圣、防卫最森严的母港:斯卡帕湾。

斯卡帕湾,被英国人认为是固若金汤的海上堡垒。它的几个主要入口,都布满了沉船、防潜网和水雷。但邓尼茨通过空中侦察的蛛丝马迹,发现其中一条狭窄的水道——柯克海峡,其防御可能存在漏洞。普里恩的任务,就是去钻这个漏洞。

u-47号在夜幕和汹涌涨潮的掩护下,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水面潜入了这条极度危险的水道。在狭窄、水流湍急的浅水里,普里恩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潜艇,绕过水下一艘艘沉船的残骸,甚至一度搁浅,艇身和沉船的缆绳发生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刮擦。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进来了。然而,普里恩在港内转了一圈后,失望地发现,英国本土舰队的大部分主力舰,都不在港内。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个大家伙——静静地停泊在那里的老式战列舰“皇家橡树”号。

他的第一次攻击,就遭遇了我们前面提到的“鱼雷危机”。发射的几枚鱼雷,只有一枚击中了“皇家橡树”号的舰艏,而且还没造成致命损伤,以至于船上的英军官兵,还以为是舰内的油漆库发生了什么小规模的意外爆炸,根本没当回事。

普里恩没有放弃。他冷静地指挥潜艇掉头,在狭窄的港内重新装填鱼雷,然后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幸运女神站在了他这边。三枚鱼雷,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皇家橡树”号的舷侧,并成功引爆了它的主弹药库。这艘排水量近三万吨的巨舰,在短短13分钟内,就倾覆沉没,834名官兵随舰遇难。

在港内一片巨大的混乱中,普里恩指挥着u-47号,原路返回,毫发无损地成功逃离。

这次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大胆突袭,极大地鼓舞了德国的士气,也让不可一世的英国海军颜面尽失。普里恩一夜之间,被纳粹的宣传机器,塑造成了德国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他被授予了骑士十字勋章,并获得了一个响亮的绰号——“斯卡帕湾的公牛”。他的u-47号潜艇的指挥塔上,也画上了一头愤怒的、正在喷着鼻息的公牛图案,这成了u艇部队的标志之一。

普里恩成为了u艇部队的偶像和象征,直到1941年3月,他和他的u-47号,在一次攻击护航船队的行动中,永远地消失在了大西洋的迷雾里。据信,他被英国驱逐舰“金刚狼”号发现并击沉。

奥托·克雷齐默——“沉默的奥托”

如果说普里恩的标签是大胆、勇猛、富有攻击精神,那么另一位王牌,奥托·克雷齐默上校,则以其冰一般的冷静、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令人恐怖的猎杀效率,成为了整个二战中,击沉敌方总吨位最高的u艇王牌。

从1939年9月战争爆发,到1941年3月被俘,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克雷齐默指挥他的u-99号,共击沉了47艘船,总吨位超过了27万吨。这是一个至今都无人能及的记录。

克雷齐默的战术理念,可以概括为一句话:“一弹一船”。他极度鄙视那种在远距离上,像撒网一样发射扇形鱼雷的浪费做法。他更喜欢的,是在漆黑的夜晚,利用u艇在水面上低矮的轮廓和柴油机提供的高速,像驾驶一艘鱼雷快艇一样,大胆地、悄无声息地从护航船队的阴影侧,或者迎风侧(这样可以避免自己的柴油机废气和舰首的浪花暴露目标),直接突入到戒备森严的护航圈内部。然后在近到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上,对选定的目标,进行精准的、致命的单发鱼雷攻击,然后迅速下潜或撤离。

这种战术的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会被护航军舰发现并击沉,但效率也高得惊人。

他因此,也获得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绰号——“沉默的奥托”。这个绰号有双重含义。一是指他那神出鬼没、如同幽灵般的攻击技巧。二是指他这个人在巡航期间,极度不情愿使用无线电向总部发报。

这并非出于抗命,而是源于他那猎人般敏锐的直觉。他很早就怀疑,盟军似乎有某种神奇的手段,能够通过无线电测向(hf\/df)来大致定位正在发报的u艇的位置,甚至可能已经破译了德军的密码。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完全正确的。他用沉默,为自己和船员赢得了更高的生存机率。

克雷齐默的行事风格,也完美体现了老派普鲁士军官那种一丝不苟的严谨。当时的其他u艇,在结束了漫长而艰苦的巡航、返回法国港口时,船员们通常都是留着大胡子,衣着随意,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但克雷齐默的u-99号,每次返航,都要求所有船员必须刮干净胡须,穿着整洁的制服,在甲板上整齐列队,保持着严格的军容,仿佛是在接受检阅。

1941年3月17日,就在普里恩失踪后不久,克雷齐默在一次成功的夜间攻击后,他的u-99号也被英国驱逐舰“步行者”号和“范诺克”号发现,并用深水炸弹重创,被迫上浮。克雷齐默冷静地下令自沉潜艇,并与他的大部分船员一同被俘。他的王牌生涯,就此画上了句号。即便是在战俘营中,他依然不屈不挠地组织抵抗,策划越狱,将他的传奇,一直延续了下去。

大西洋之战的胜负天平,最终并不是由这些王牌艇长的个人英勇所决定的。其胜负手,在于一场在电波中进行的、看不见的战争。这场情报战的核心,一方是德国人引以为傲的“恩尼格玛”密码机,另一方,则是英国布莱切利园里,那群天才的密码破译专家。

“恩尼格玛”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机电式转子密码机。德国军方坚信,它所产生的加密电报,是绝对无法破译的。而邓尼茨的狼群战术,又高度依赖无线电通讯来联络和协调攻击。这就意味着,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份的加密电报,在u艇和总部之间传来传去。这虽然是狼群战术的优势,但也成了一个巨大的破绽——它为盟军的监听和破译,提供了海量的素材。

早在战争爆发前,波兰的密码专家就已经在破译“恩尼格玛”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并在德国入侵前,无私地将他们的全部研究成果,分享给了英国和法国。以此为基础,英国在伦敦郊外的布莱切利园,成立了“政府代码暨密码学校”,汇集了包括伟大的数学家艾伦·图灵在内的一大批顶尖人才,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攻克德军的密码。他们破译出的情报,被赋予了最高安全等级——“超级机密”。

然而,德国海军使用的“恩尼格玛”,是所有军种里最复杂的版本,密钥更换也更频繁,这给破译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挑战。破译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转折点,发生在1941年5月9日。这一天,被许多历史学家誉为整个大西洋战役中,最重要的一天。

在一次对ob318护航船队的攻击中,由另一位王牌艇长弗里茨-尤利乌斯·伦普指挥的u-110号潜艇,被英国护航舰艇用深水炸弹重创,被迫上浮。在弃船的混乱中,伦普和部分船员不幸丧生,但他的潜艇,却奇迹般地没有立刻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