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77章 轻敌的代价(第2页)

海军陆战队第1师的师长,威廉·鲁佩图斯少将,在战前对随军记者们发表了一番自信满满的讲话。他说:

“我们即将在一个叫贝里琉的小岛登陆。媒体可能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将是一场艰难但迅速的战斗,像塔拉瓦一样。粗略估计,大概三天,也许四天就能搞定。”

“三天,也许四天”,这个预测,后来成了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最大的笑话之一。这种过度自信,源于对美军强大火力的迷信,以及对日军战术已经发生根本性演变的全然无知。他们以为,他们要对付的,还是那个只会在海滩上傻乎乎地等着被炮轰、然后发动“万岁冲锋”的老对手。

然而,一些身经百战的基层军官,却隐隐感到了不安。比如,那位海军陆战队传奇人物,以勇猛和粗鲁着称的切斯蒂·普勒上校,就曾私下里抱怨过。他指出,虽然纸面上进攻方和防御方的兵力对比看着有3:1,但如果只算真正执行一线突击任务的步枪兵,双方数量几乎是1:1,这远远低于两栖登陆作战公认的安全比例。

就在登陆日迫在眉睫之际,一个戏剧性的转折,险些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当时,作风勇猛、外号“公牛”的威廉·哈尔西海军上将,正率领着他庞大的第三舰队航母特混舰队,在菲律宾海域执行预备攻击任务,为接下来的登陆扫清障碍。但他发现,遭遇的日军抵抗出乎意料地微弱,日本的航空力量,似乎已经枯竭了。

哈尔西敏锐地意识到:这意味着,贝里琉岛上的日军机场,对麦克阿瑟侧翼的威胁,可能被严重高估了!

1944年9月13日,距离预定的登陆日(d日)仅有两天,哈尔西向他的顶头上司尼米兹上将,发出了一封“万急、绝密”的电报。他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建议:

“我建议,完全取消对贝里琉和雅浦岛的进攻!把原定用于这些行动的陆战1师和陆军部队,直接交给麦克阿瑟,让他跳过原计划,提前两个月,直接对菲律宾中部的莱特岛发起主攻!”

哈尔西的理由清晰而有力:我们打贝里琉的战略前提,是为了保护对菲律宾南部的进攻。但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可以直接打中部了,那这个前提也就不存在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付出巨大代价,去攻打一个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的岛屿呢?

这封电报,如同一道惊雷,把尼米兹置于一个极其艰难的境地。

一方面,哈尔西的战场情报和军事逻辑,是完全正确的。

另一方面,取消行动的难度太大了。庞大的登陆舰队,已经满载着数万名士兵,在海上航行了好几天,正向着目标前进。整个作战行动,就像一辆全速行驶的列车,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惯性。在最后一刻让它紧急刹车,谈何容易?

尼米兹迅速和麦克阿瑟沟通,麦克阿瑟也同意了加速进攻莱特岛的方案。然而,华盛顿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却把是否取消贝里琉登陆的最终决定权,又踢回给了尼米兹。

尼米兹的决策过程,是复杂且备受争议的。他后来给出的理由是:登陆部队已经出发了,箭在弦上,已经“太迟了,无法取消”。他还担心,如果临阵退缩,会被日本的宣传机器大肆渲染,说美军被吓跑了,有损士气。

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复杂的内部政治。他不愿意在好不容易和麦克阿瑟阵营达成脆弱的战略共识后,再次因为资源的重新分配,而引发新一轮的摩擦和争吵。

这实际上,是“沉没成本谬误”的一个典型悲剧案例。已经投入的巨大资源、时间和规划,本身变成了一种推动行动继续的非理性力量。为了避免政治上的麻烦和承认规划上的失误,最高指挥部最终选择了一条阻力最小的路径——继续干。

最终,尼米兹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具争议的决定之一。他给哈尔西回电:“按计划执行‘僵局’行动第一阶段。”

此时的尼米兹不会想到,这将会是他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1944年9月15日清晨,天色微明,数万名海军陆战队员在颠簸的登陆艇中,注视着远方那个被炮火笼罩的小岛。在他们眼中,贝里琉岛正被美国海军的战列舰和巡洋舰用重炮反复犁耕,巨大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黑烟似乎要将小岛从海面上抹去。对于许多年轻的士兵,比如来自亚拉巴马州的迫击炮手尤金·斯莱奇来说,他们很难相信在如此猛烈的轰击下还能有任何生命幸存。

然而,当登陆艇于早上8时32分冲向代号为“白色”和“橙色”的海滩时,地狱的大门瞬间敞开。中川州男的防御体系展现了其狰狞的面目。随着美军进入预设的射程,隐藏在山脊和岬角的钢制掩体门悄然滑开,日军的火炮、迫击炮和机枪发出了致命的怒吼。美军登陆部队立刻陷入了来自两翼的交叉火网之中。尤其是在北侧登陆滩头尽头的“点”,那座被掏空的珊瑚岩堡垒,用其47毫米反坦克炮和20毫米机关炮,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收割着暴露在海滩上的生命。

海滩上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在登陆开始后的90分钟内,日军就摧毁了60辆Lvt两栖登陆车。许多陆战队员的载具在抵达海滩前就被击毁,他们被迫跳入齐胸深的海水中,在日军机枪的扫射下艰难跋涉。海水被鲜血染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爆炸声和垂死者的呻吟。普勒上校乘坐的登陆车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他本人侥幸逃生,但他的整个通讯单位都在冲滩时被消灭了。到d日结束时,尽管美军在滩头建立了阵地,但已经付出了1100人伤亡的代价,其中包括约200人阵亡。鲁佩图斯将军“四天结束战斗”的预言,在战斗打响的第一个小时内就已宣告破产。

d+1日,美军开始向内陆推进。第5陆战团的目标是夺取岛屿南部的机场,这是整个战役的核心战略目标。他们在穿越开阔的机场跑道时,遭到了来自北方高地——即“血腥鼻头岭”——上日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伤亡惨重。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奋力向前,遭遇了中川组织的第一波反击。日军的坦克协同步兵冲过机场,但很快就被美军的坦克、火炮、舰炮和俯冲轰炸机的联合火力所淹没,迅速被消灭。

与此同时,普勒上校的第1陆战团正与北侧的“点”进行着殊死搏斗。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珊瑚岩岬角,变成了一场血腥的攻坚战。乔治·亨特上尉的k连奉命拔掉这颗钉子。他们在一个反坦克壕中被日军火力压制了近一天,并一度被日军穿插分割,陷入被包围的绝境。陆战队员们只能以小组为单位,冒着弹雨,用烟雾弹作掩护,逐个清除日军的机枪阵地和炮位。在一处关键的47毫米炮位,一名中尉用烟雾弹暂时遮蔽了日军炮手的视线,亨利·哈恩下士趁机将一枚手榴弹扔进了炮位的射击孔。手榴弹引爆了洞内的炮弹,将里面的守军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炸上了天。经过惨烈的战斗,k连最终攻占了“点”,但付出了惊人的伤亡——在最初发起进攻的部队中,仅有18人还能继续战斗。

到9月26日,机场基本被美军控制,海军陆战队vf-114中队的海盗式战斗机开始在伤痕累累的跑道上降落。这些飞机为地面部队提供了宝贵的近距离空中支援。由于从起飞到抵达战场有时只需十几秒钟,飞行员们甚至懒得收起起落架。他们向日军洞穴发射火箭弹,并投下了凝固汽油弹——这是该武器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第二次使用。燃烧的凝固汽油弹能有效地烧毁伪装洞口的植被,并将致命的火焰灌入其中。然而,尽管机场在美军手中,但在整个战役的大部分时间里,它始终处于“血腥鼻头岭”上日军炮火的威胁之下。

攻占机场和“点”之后,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陆战队员们转向北方,进入了乌穆尔布罗戈尔山的死亡迷宫,也就是“血腥鼻头岭”。在这里,美军的技术优势被崎岖的地形和日军狡猾的战术几乎完全抵消。

这里的战斗环境如同地狱。白天的气温高达华氏115度(约摄氏46度),酷热让许多士兵因中暑而虚脱。饮用水严重短缺,而且由于装在用过的汽油桶里运输,水里充满了汽油味,难以下咽。锋利的珊瑚岩石割破了士兵的军靴和皮肉,每一次摔倒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割伤。正如尤金·斯莱奇在他的回忆录《与老兵同行》中所描述的,战场上弥漫着腐烂尸体的恶臭,到处是蛆虫和苍蝇,时间失去了意义,生命也失去了意义,这里是一个“恐怖的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