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轻敌的代价(第3页)
陆战队员们面对的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敌人。日军狙击手潜伏在难以察觉的角落,专门瞄准担架手,因为他们知道,打伤或打死两名担架手,就需要更多的人来替换,从而可以系统地削弱美军的有生力量。日军不再发动大规模的自杀式冲锋,而是在夜间悄悄渗透到美军防线,用刀和手榴弹攻击散兵坑里的士兵。
战斗变成了逐个洞穴、逐条山脊的血腥争夺。埃弗里特·波普上尉和他连队的经历,是这场战斗残酷性的缩影。他率领仅剩的90人,奉命攻占100号高地。经过一整天的浴血奋战,他们终于登上了他以为的山顶,却绝望地发现,那只是通往更高山脊路上的一处平台,上面盘踞着更多的日军。他们被困住了,弹药很快耗尽。在整个夜晚,他们用刺刀、拳头,甚至投掷珊瑚石块和空的弹药箱来抵御日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当黎明到来,他们奉命撤退时,全连只剩下9人幸存。波普因此被授予荣誉勋章。
战争的残酷也扭曲了人性。斯莱奇记录了战友们令人不安的行为,比如从日军尸体(有时甚至还未完全死去)上拔取金牙。他描述了士兵们在持续的恐惧、疲惫和暴力中如何一步步走向麻木和残忍,这是战争对人类精神最深重的摧残。
普勒上校的第1陆战团在“血腥鼻头岭”上被彻底打残了。在超过六天的致命战斗中,该团的伤亡率高达71%。整个海军陆战队第1师——这支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和新不列颠岛战功赫赫的王牌部队——在贝里琉被消耗殆尽。其总伤亡人数超过6500人,占全师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以上。美军指挥部的战前规划,在日军精心准备的防御体系面前,被证明是一场灾难性的误判。
面对如此惊人的伤亡,第三两栖军司令罗伊·盖格将军别无选择,只能将已经失去战斗力的陆战1师撤下。10月中旬,陆军第81步兵师接替了他们的阵地,继续这场漫长而血腥的围攻。陆军部队带来了更重型的装备和更具耐心的围困战术,但他们同样在清除“血腥鼻头岭”的战斗中付出了超过3000人的伤亡。
战斗一直持续到11月下旬。11月24日,美军终于肃清了五姐妹山周边最后的抵抗“碗形口袋”,在被围困了两个多月后,弹尽粮绝的中川州男大佐知道末日已至。他向大本营发出了最后的诀别电报:“樱花,樱花”,平静地宣告“剑已折,矛已尽”。随后,他烧毁了军旗,在指挥所里切腹自尽。
随着指挥官的死去,最后55名尚能战斗的日军士兵,发起了最后一次绝望的“万岁冲锋”,全部战死。贝里琉岛上的有组织的抵抗至此结束。
然而,战斗并未完全停止。一小股由34名日军组成的残兵,继续在洞穴中坚持游击战,直到1947年4月,在日本投降近两年后,才在日本前海军军官的劝说下走出洞穴,向美军投降。
当贝里琉岛的硝烟最终散尽,留下的只有一份惊人的伤亡报告,和一连串令人不安的问题。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月的血战,其代价之高昂,与其战略价值之渺小,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为了这场战役,美军方面,海军陆战队第1师遭受了超过6500人的伤亡,其中包括1252人阵亡,这支精锐部队元气大伤,直到1945年4月的冲绳战役才重返战场。接替他们的陆军第81步兵师也付出了超过3000人的伤亡代价。整个帕劳群岛行动中,美军总计阵亡超过2000人,受伤超过8500人。日军方面,岛上近人的守备部队几乎被全歼,超人被击毙,仅有少数人被俘。战后分析显示,美军平均要消耗1500发各类弹药才能击毙一名日军士兵,这充分说明了战斗的艰苦卓绝。
如此巨大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构成了贝里琉战役最大的悲剧。事实证明,攻占贝里琉的战略价值微乎其微。
那座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机场,在后续的菲律宾战役中几乎没有派上用场。
美军后来发现,在帕劳以北的乌利西环礁,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其巨大的环礁湖为海军提供了比贝里琉重要得多的前进基地。
回过头看,哈尔西上将当初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贝里琉岛完全可以被绕过去,让岛上的日军在封锁中“烂在藤上”,自生自灭。
战后多年,当人们回顾太平洋战场上的关键节点时,总是会提起中途岛的转折、瓜岛的血火、硫磺岛的升旗,甚至冲绳的地狱。然而贝里琉,这座小小的珊瑚岛,却悄然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那场持续数月、造成上千人死亡的残酷攻坚战,竟在历史记忆中几乎无声无息地沉入海底。
这不是因为它不够惨烈,而恰恰是因为它太过惨烈、又太过尴尬。贝里琉成了一场令人回避的战役——既缺乏清晰的战略意义,又暴露出高层判断的失误,结果酿成一场几乎可以避免的人间炼狱。
首先是新闻缺席。由于鲁佩图斯将军信誓旦旦地宣称“三天结束战斗”,绝大多数战地记者未随军登陆,错失了战斗最关键阶段的记录与传播。当硝烟持续了整整两个月,新闻热点早已转移,媒体对这场战役的兴趣也早已冷却。
其时更为夺人眼球的,是另一边麦克阿瑟踏上海滩的那一刻。菲律宾的重光、莱特湾的海战、欧洲的阿登反攻与盟军跨越德边,无一不具备更强的视觉冲击与历史戏剧性,压倒性地掩盖了贝里琉的存在。
而对于亲历者来说,贝里琉也不是什么值得反复诉说的“荣耀之战”。它不像瓜岛那样扭转战局,也不像硫磺岛那样具有象征意义。许多老兵私下承认,这更像是一场“被牺牲的战斗”:一个目的可疑的作战目标、一连串计划失误的结果,换来的是漫长山洞清剿战与同袍的无谓牺牲。
他们选择沉默。正如战后多年才出版回忆录的陆战队员尤金·斯莱奇所写:“在贝里琉,我们不是在赢得胜利,而是在求生。”这段回忆,不是插旗的荣耀,不是胜利的凯旋,而是在热带山洞中掘土、烧焦、血流成河的噩梦。
对这场战役感兴趣的可以推荐大家观看hbo出品的美剧《太平洋战争》,其中第5、6、7集专门讲的贝里琉岛的故事,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当时的残酷。
还有一款2008年的老游戏《使命召唤5》其中的第2、3、6、7这四个关卡讲述的就是贝里琉岛的故事。大家可以亲自感受一下。
然而,将贝里琉战役仅仅视为一场不必要的悲剧,也是一种简化。它的真正遗产,并非体现在战略地图上,而是烙印在了美军的战术手册和士兵的心理认知里。
这场战役,是美军第一次全面领教日本全新的纵深防御和消耗战思想。
在“血腥鼻头岭”的洞穴和山脊间,美国士兵用鲜血换来了宝贵而残酷的教训:如何应对一个藏身于地下、决心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敌人。他们在这里磨练出的“先蒙蔽、再爆破、后焚烧”的洞穴攻坚战术,以及对凝固汽油弹等新武器的运用,都为后来的战斗提供了血的范本。
因此,贝里琉的遗产是一个悖论:它是一场战略上毫无必要的战斗,却又为后来的战略决战,提供了战术上至关重要的预演。
在贝里琉付出的惨痛代价,在某种程度上,为美军应对后来硫磺岛和冲绳的更大地狱,做好了心理和战术上的准备。从这个角度看,那些在贝里琉岛的珊瑚岩上倒下的士兵,他们的牺牲虽然未能改变战争的战略进程,却为后来在更着名的战场上战斗的战友们,铺就了一条用鲜血写成的求生之路。
贝里琉,这座被历史遗忘的岛屿,最终成为了一座沉默的纪念碑。它纪念着那些在一场因高层妥协和指挥僵化而发动的战斗中,在地狱里奋战并死去的士兵们。它也永远地提醒着后人,在宏大的战略棋盘上,即便是“胜利者”,也可能要为一个个微不足道的棋子,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