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烟雨 作品

第183章 遥远的桥

上一回我们说到,硫磺岛战役。在那座由火山灰和硫磺构筑的地狱里,美国海军陆战队为了给B-29轰炸机提供一个救命的机场,付出了近七千人阵亡的惨重代价。栗林忠道将军用他那套革命性的、冷酷的地下防御战术,将整座硫磺岛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虽然最终失败,却也给美军的心理,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那张在折钵山顶升起的星条旗,成为了不朽的象征。不过现在小日本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惨,日本各大城市几乎是天天挨炸!现在,咱们把镜头,从烟波浩渺的太平洋,暂时拉回到满目疮痍的欧洲大陆。就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美军,还在一个岛一个岛地进行着血腥“跳棋”的时候,他们的欧洲兄弟们,也正在经历一场从天堂到地狱的过山车之旅。

1944年的夏末,对于在欧洲西线的盟军来说,日子过得简直就像是在梦里。

自打6月6日,盟军在诺曼底那片血腥的海滩上,成功地站稳了脚跟以来,整个战局的发展,就超出了所有最乐观的预期。7月25日,巴顿将军的“眼镜蛇行动”,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撕开了德军脆弱的防线。盟军的装甲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地涌入了法国内陆。

8月25日,巴黎解放。到8月底,整个法国大部分地区,都重获自由。这支由将近300万盟军将士组成的、史无前例的庞大力量,似乎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摧枯拉朽之势,碾碎着纳粹德国那台曾经不可一世的战争机器。

前线的士兵们,将这场势如破竹的大追击战,戏称为“香槟战役”。因为一路上,他们不但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还经常被兴高采烈的法国民众,用香槟和美酒夹道欢迎。大伙儿都乐呵呵地相信,这场该死的战争,肯定能在圣诞节前结束,到时候就能回家抱老婆孩子了。

然而,正是这种令人陶醉的、几乎是晕乎乎的胜利氛围,正在悄然地、无声地,孕育着一场巨大的危机。

从最高统帅艾森豪威尔,到前线的普通士兵,盟军上下,普遍都得了一种病,叫“胜利病”。他们一致认为,德国人已经被打垮了,士气低落,精神崩溃,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完全不堪一击。

这种致命的乐观情绪,渗透到了战略规划的每一个层面,导致他们严重低估了德军的韧性和那可怕的恢复能力。这场看似辉煌的胜利,既是军事上的巨大成就,也为其后即将到来的、灾难性的失败,埋下了沉重的伏笔。

当盟军的先头部队,在比利时和荷兰边境高歌猛进、眼看就要冲进德国本土的时候,一条看不见的缰绳,却被越拉越紧,几乎要将整个庞大的攻势,给活活地勒得窒息。

这条缰绳,就是“后勤”。

说白了,就是百万大军的吃喝拉撒睡,和打仗用的油盐酱醋茶——也就是燃料、弹药和粮食。

盟军的补给线,被极度地拉长了。所有的物资,都必须从几百公里外、遥远的诺曼底临时港口,和刚刚才勉强修好的瑟堡深水港运出来。到9月初,超过7万吨的各种补给物资,像小山一样,堆积在瑟堡的港口里,却因为缺乏足够的运输工具,而根本无法及时送到前线。

更要命的是,早在诺曼底战役期间,为了阻滞德军的增援,盟军的空军,把自己这边的铁路网,给炸了个稀巴烂。直到8月底,才勉强恢复了通车。

为了解决这个天大的难题,盟军启动了那个后来非常着名的“红球快递”计划。他们动用了数千辆卡车,大部分由黑人士兵驾驶,在法国的公路上,日夜不停地,像一支红色的动脉一样,疯狂地将物资运往前线。

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满足前线百万大军那如同无底洞一般的庞大需求。更雪上加霜的是,英国佬那边,有1400辆崭新的三吨卡车,因为引擎活塞的设计缺陷,集体趴窝了,这使得本已紧张到极点的运力,更是雪上加霜。

其实,解决问题的钥匙,早就握在了盟军手里——那就是刚刚攻占的比利时深水大港安特卫普。这座港口,拥有巨大的吞吐能力,只要它能投入使用,所有的后勤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问题是,德军虽然丢了安特卫普城,却依然像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死死地控制着安特卫普出海口的斯海尔德河口地区。港口虽然在盟军手里,但船根本开不进来。

后勤的瓶颈,而非德军的抵抗,成为了决定1944年秋季盟军战略走向的、最核心的因素。

有限的燃料、弹药和粮食,根本无法同时支持所有的部队,都以最高速度向前推进。这使得盟军最高司令部,面临着一个极其严峻的、神仙打架般的抉择:

是让所有的部队,都稳扎稳打、齐头并进(也就是所谓的“宽大正面”战略)?

还是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源,都集中在一点上,像一把锥子一样,发动一次决定性的、冒险的突击(也就是所谓的“单一猛击”战略)?

这个后来在军事史上,被反复研究和争论的战略分歧,其根源,并非是什么高深的军事理论之争。说白了,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是穷得叮当响的后勤现实,所逼出来的、无奈的选择。

在盟军的最高指挥部里,两位性格如同水火一般、截然不同的巨人,主导了这场伟大的战略辩论。

盟军远征军的最高统帅,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是一位天生的、杰出的联盟战争大师。他的军事才能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他那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管理能力,却是无人能及。他的首要任务,是维系这个庞大而又脆弱的英美联军的团结。所以,他更倾向于稳妥的“宽大正面”战略。这既能确保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因为过于突出而陷入被德军包围的险境,同时也能让他手下那些一个个功高盖主、个性鲜明、天天吵着要打仗的将军们(比如美国的巴顿和英国的蒙哥马利),都有仗可打,有功可立,从而维持内部的微妙平衡。他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得想办法让每个儿子都满意。

而他的地面部队总司令,英国陆军元帅,伯纳德·劳·蒙哥马丽利,则是另一番景象。

作为北非阿拉曼战役的英雄,蒙哥马利以其一丝不苟、谨慎细致到近乎刻板的指挥风格,和他那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的傲慢而闻名于世。他坚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赢得这场战争的天才,而其他的美国将军,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牛仔”。

他极力主张,发动一场由他亲自指挥的、集结所有后勤资源的“单一猛击”。他要像一把利剑,从北翼直插而入,越过莱茵河,直捣德国的工业心脏——鲁尔区,继而一举攻克柏林。

8月22日,蒙哥马利在其指挥部,与艾森豪威尔共进午餐。席间,他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他警告艾森豪威尔,如果再这么慢吞吞地“宽大正面”下去,错失了眼前这个德军崩溃的良机,那么战争,将毫无疑问地拖延到1945年。

他要求艾森豪威尔,将至少12个精锐的美国师,划归到自己的指挥之下。并且,为了保证他的后勤供应,必须立刻暂停南线那个他最看不顺眼的、咋咋呼呼的“牛仔”——乔治·巴顿将军的第三集团军的一切攻势,把所有的汽油,都给他送过来。

这番话,无疑是对艾森豪威尔最高权威的一次直接的、赤裸裸的挑战。

蒙哥马利的计划,大胆、激进,而且极其诱人。它承诺,能在一场辉煌的战役之后,在圣诞节前就结束战争。这对背负着巨大政治压力的艾森豪威尔来说,无疑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然而,蒙哥马利那种咄咄逼人的、近乎于勒索的态度,也深深地激怒了艾森豪威尔。当蒙哥马利在地图上,手舞足蹈地,将他的计划描绘成一场直捣柏林的、长达500英里的狂飙突进时,艾森豪威尔终于忍不住了,他不客气地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