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疫海孤城(第2页)
“放我们出去!!”
“朝廷不管我们死活了!把我们圈在这里等死!”
“烧了粮仓还不够!还要烧死我们吗?!”
压抑到了极点的绝望,终于在某个草棚爆发的谣言中找到了宣泄口。一个因高烧而神志不清的老汉,在胡话中嘶喊着:“…烧…全烧了…官老爷说了…染了瘟的…都要烧死…连人带棚子…一起烧成灰…干净…” 这疯狂的呓语,如同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堆积如山的干柴!
“什么?!要烧死我们?!”
“天杀的狗官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冲出去!冲出去才有活路!死也要死在外边!”
恐惧被点燃,瞬间化作汹涌的暴怒!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隔离区内大批尚未发病或症状较轻的青壮男子,以及一些失去亲人、彻底绝望的妇孺,赤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抓起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木棍、石块、甚至是焚烧尸体用的柴火棒——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象征着死亡囚笼的隔离带!
“冲啊!砸开这鬼门关!”
“杀出去!杀一个狗官垫背!”
人潮汹涌,吼声震天!绝望赋予了他们疯狂的力量。守卫隔离带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惊呆了!尽管他们手持长矛,尽管上官婉儿下了格杀令,但面对这些大多是手无寸铁、只是被绝望逼疯的大唐子民,许多人握着矛杆的手都在颤抖!
“拦住!拦住他们!”
“后退!否则格杀勿论!后退!”
军官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士兵们组成并不算严密的矛阵,试图阻挡人潮。但愤怒的人群如同狂暴的浪头,狠狠拍击在矛阵上!
噗嗤!噗嗤!
几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被长矛刺穿了胸膛或腹部,鲜血狂飙!惨叫声和浓烈的血腥味非但没有吓退后面的人,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杀人了!狗官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反正都是死!”
人群彻底疯狂!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身体冲撞矛阵,用手去抓、去掰冰冷的矛尖!士兵们被推搡得连连后退,阵型开始散乱。有人被拖入人群,瞬间被愤怒的拳脚淹没;有士兵在混乱中被石块砸中头盔,闷哼倒地。隔离带摇摇欲坠!一旦被冲破,携带虏疮病毒的绝望人群冲入尚未被瘟疫完全波及的港区甚至登州城…后果不堪设想!整个登州的防疫体系将瞬间崩溃,瘟疫将如同燎原之火,吞噬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越到极致的厉喝,如同九天鹤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混乱!这声音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凛然决绝的意志!
混乱的人群和苦苦支撑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一滞,循声望去。
只见隔离区入口处,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踏破硝烟而来!
上官婉儿!
她竟亲自进入了这死亡之地!依旧是一身素色劲装,脸上蒙着特制的多层浸药丝巾,但此刻,她手中紧握的,不是象征权力的印信,而是一柄寒光闪闪、长约三尺的横刀!刀尖斜指地面,雪亮的刀身在灰暗的背景下闪烁着刺目的寒芒。她身后,只跟着寥寥数名同样持刀、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的亲随护卫。
她就那样站在人群与矛阵之间那片狭窄、沾满血迹和泥泞的空地上,面对着无数双被绝望和疯狂烧红的眼睛。海风吹动她素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如同风中不屈的白莲。
“本官!上官婉儿!奉天子命,全权处置登州防疫!”她的声音透过丝巾,依旧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响彻全场,“瘟疫凶险,乃倭奴歹毒之计!朝廷,从未放弃尔等!陛下圣心,系于登州每一子民!”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孔,扫过地上流淌的鲜血和倒伏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
“隔离,只为阻断瘟神!集中诊治,是为救人性命!凡病患,朝廷供药供粮!凡亡者,朝廷殓葬其骨!凡出力防疫者,朝廷按军功厚赏!此乃活命之道!非绝户之策!”
她的刀尖猛地抬起,指向隔离区内那片简陋的草棚,指向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身影,声音带着一种悲悯的决绝:
“尔等冲出去,瘟神便随尔等而去!父母妻儿、邻里街坊,顷刻便陷死地!尔等今日冲出去,便是亲手将刀递与倭奴,屠戮我登州父老!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岂是大唐热血男儿所为?!”
她猛地将刀横在自己颈前,刀锋紧贴着蒙面的丝巾,雪亮的刃口映着她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眸子!这个动作,让所有疯狂冲击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本官在此!与尔等同在!与登州同在!”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若防疫不成,瘟神肆虐,登州不存——我上官婉儿,第一个自刎于此,以谢天子,以谢登州父老!”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还如同沸鼎的区域。
狂热的血勇在那一句句“亲者痛、仇者快”和那横刀自誓的决绝面前,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绝望的人群看着那雪亮的刀锋,看着那双毫无畏惧、清澈见底却又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看着这位身份尊贵、本可远离险地的天子近臣,竟真的持刀踏入了这人间地狱,与他们同生共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愤怒在消退,绝望依旧,但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和“信任”的东西,开始艰难地滋生。
“上官舍人…”人群中,一个抱着染病幼儿的妇人率先哭出声来,噗通跪倒在地,“我们…我们信您!我们…不闹了…”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越来越多的人丢下了手中的木棍石块,眼神中的疯狂被茫然、羞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取代。他们看着那个持刀而立的白色身影,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都…都回棚里去!听官府的安排!”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喊道。
汹涌的暴乱人潮,竟在上官婉儿一人一刀的决绝面前,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士兵们趁机重新稳固阵线,将人群缓缓疏导回隔离区深处。危机暂时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瘟疫的阴云,并未散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怪异的口音在人群边缘响起,带着急切:
“上官…上官大人!小人有…有法!或可…或可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精瘦、皮肤黝黑、穿着明显与中原服饰不同的葛布短衫、头上缠着彩色布条、脖颈间挂着兽骨和羽毛串成的项链的中年男子,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正努力地挥舞着手臂。他脸上也蒙着布,但露出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和一种奇异的光彩。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装束、背着鼓鼓囊囊兽皮袋子的同伴。
“你是何人?”上官婉儿目光如电,扫视着这个打扮奇特的男子和他身后那些明显是异族装束的同伴。
那男子噗通一声跪下,以手抚胸,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急切地说道:“小人…小人阿骨打,岭南俚人峒寨巫医!随商队北上,滞留登州。见此虏疮凶恶,想起…想起我俚人祖传之法——人痘术!”
“人痘术?”上官婉儿瞳孔猛地一缩!这个词,她曾在皇家秘藏的古老医典残页中见过只言片语,记载模糊,语焉不详,且被主流医家视为极其凶险的邪术!
“正是!”阿骨打见上官婉儿似乎知道此词,眼中希望更盛,语速更快,“取…取虏疮病者身上痘痂,研成细粉,吹入未染病者鼻中…或…或将痘痂粉末沾在棉花上,塞入鼻内…此法凶险,十人中或有三四人会发痘病…但!但若熬过,便终身不再染此恶疾!此乃…此乃以毒攻毒,向瘟神借兵之法!” 他的话语带着浓重的俚音,但意思表达得还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