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晴园 作品

第323集:《智能养老的伦理尊严准则》

银发囚笼

凌晨三点十七分,周志国盯着天花板上那个小小的黑色圆点,第无数次确认它还在亮着。微光像一枚冰冷的瞳仁,嵌在米黄色的墙纸上,把这间十二平米的卧室照得像个被剖开的标本盒。

“爸,该吃降压药了。”门外传来女儿周玥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温柔。周志国猛地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枕头套是新换的,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周玥说这能助眠,但他闻着总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门被轻轻推开,周玥端着水杯走进来,智能手环在她手腕上闪了下绿光。“监测说您凌晨两点零三分醒了,一直没睡。”她把药粒倒在手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志国没睁眼,瓮声瓮气地说:“不渴。”

“不行啊爸,医生说您必须按时吃。”周玥的声音沉了沉,“您上周有三次漏服记录,系统已经提示风险了。”她把水杯递到他嘴边,杯壁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凉得像块冰。

周志国被迫坐起来,接过水杯时,指尖触到女儿的手。她的手很暖,但他总觉得隔着层什么——或许是她袖口露出的智能手表,或许是床头柜上那个永远亮着的健康监测仪。

“我自己能吃。”他把药吞下去,水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周玥没说话,只是弯腰检查了下床底的智能床垫传感器,又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的摄像头,才转身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周志国听见她对着手环轻声说:“行为分析显示情绪波动,标记为中等风险。”

他捂住脸,指缝里漏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六十二岁的人了,吃颗药要被记录,翻个身要被分析,连偷偷抹把眼泪都得对着天花板上的“眼睛”。去年周玥给他装这套“安康守护系统”时,说的是“远程也能放心”,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像只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的鸟,连扑腾翅膀的自由都没有。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周志国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小花园里,老张头正和护工聊天,手腕上也戴着同款智能手环。上个月老张头偷偷把摄像头电源拔了,结果当天下午就被周玥带着维修人员找上门,说是“系统报警”。从那以后,老张头见了他总叹气:“咱们这哪是养老啊,是坐牢。”

周志国打开衣柜,最里面藏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那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参加单位年会时穿的,口袋里还别着那支用了二十年的钢笔。他把衣服套在身上,对着镜子系扣子。镜子里的人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但眼神里还残留着点当年的意气。他摸着领口,忽然想起年轻时在车间里,师傅总说他“眼里有光”。

“叮——”床头柜上的健康监测仪响了,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检测到心率升高,建议平静休息。”周志国抓起枕头砸过去,仪器应声倒地,屏幕暗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胸口一阵发闷。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两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胸前别着“伦理准则调研”的牌子。

“周老先生您好,我们是‘银发尊严’项目组的,想了解下您对智能养老设备的使用感受。”门外的年轻人声音很温和。周志国犹豫了下,拉开了门。

为首的年轻人叫林溪,递给他一份打印好的问卷。“我们在做一项关于智能养老设备伦理问题的调研,听说您之前反映过摄像头的问题?”

周志国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林溪。这姑娘眼睛很亮,不像周玥总带着那种程式化的关切。“你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们希望能推动解决。”林溪笑了笑,“现在很多家庭都在用智能养老设备,但过度监控的问题越来越突出。我们团队正在起草一份《智能养老伦理尊严准则》,想听听老年人的真实想法。”

周志国把他们请进屋里,倒水的时候,林溪注意到了倒地的健康监测仪。“这个是……”

“坏了。”周志国含糊地说,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林溪没追问,只是翻开笔记本:“您觉得现在的设备有哪些地方让您不舒服?”

“哪都不舒服。”周志国叹了口气,“天花板上那个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开着,我换件衣服都得躲着。上周我孙女来,想跟我说点悄悄话,结果周玥远程就听见了,隔着屏幕跟孩子说‘别闹爷爷’。”他指着墙角的传感器,“那个东西,我走几步路它都要记下来,晚上起夜次数多了,第二天周玥准得来电话问是不是病了。”

林溪的同事小王在旁边飞快地记录,林溪则盯着天花板的摄像头:“这个摄像头可以关闭吗?”

“能关,但周玥说关了就没法远程监护了。”周志国苦笑,“有次我偷偷关了半小时,她单位的监控系统就报警了,立马打电话来问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那您觉得,什么样的设备才是合适的?”林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