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蓑衣共春雨(第3页)
烘柿饼的甜香盖不住教室角落的霉味。窗台积水里躺着开发商遗落的体温计,爆裂的水银珠滚成“谷雨”字样。道夫用柴刀刮课桌的霉斑,木屑飞溅间前排男生惊叫起来——霉斑底下浮出整卷血藤契的纹路,契尾蛇形纹正与他锁骨下的旧疤咬合成环。
阿梨的针尖刺透靛青土布。昨夜她拆了娘亲嫁衣的衬里,这布料贴着道夫肩头补丁时,针脚走成茶垄的曲线。少年肩胛骨突然绷紧,开发者祖父当年逼签地契的钢笔尖,仿佛正扎在他背上相同位置——那处旧鞭痕遇着潮气发痒,新布裹上来时,倒像裹住了整座茶山的春雾。
“婆婆说界碑西头的忍冬败火。”阿梨咬断线头时,菌丝从她辫梢垂落,在雨气里绣出被推土机碾碎的老界碑残块。道夫喉结滚了滚,将烘柿饼油纸塞进她掌心,纸里裹着块带棱角的碎石——石上黏着星点银芒,是阿梨娘亲坠崖时镯子迸飞的碎玉。
毒泉眼翻腾浊浪那夜,道夫撞开阿梨家木门时浑身滴水。他背上驮着昏沉的爷爷,老人裤腿凝着冰碴,开发商掘断地脉引出的寒泉正从骨缝里冒冷气。瞎子婆婆的盲杖插进灶膛灰,搅出光绪年间苗医传的土方子——忍冬藤灰拌野蜂蜜,得用未嫁女子的心口暖透。
阿梨解开靛青土布袄的盘扣,药罐贴肉捆在心窝。道夫蹲在灶口添柴,火光将他锁骨下的蛇形疤映上土墙。墙影晃动间,少年瞥见药罐溢出的白气里浮出旧影:开发商父亲攥着典当契逼近时,阿梨娘亲的银镯撞上界碑,碎玉溅进毒泉眼的刹那,她将女儿推向了闻声赶来的道夫祖父。
“惊蛰……惊蛰就暖了。”道夫忽然出声。灶灰里爆开的火星蹦上他手背,少年生茧的掌心裹住阿梨冻红的手指。菌丝从相贴的皮肤钻出,在药罐沿绣出整卷《赎地谣》,末了的音符化作水汽,洇湿了窗上乾隆年巫祝刻的镇山符。
便道通车的清晨,长途车卷起的尘土扑了人满脸。道夫背着爷爷晒干的野三七,阿梨竹篓里是新缝的靛布坎肩——布纹里还焐着她的体温。开发者遗留的钻井架锈成了棕红,钢梁缝里钻出的忍冬藤已缠紧镇水碑的裂口。
“茶青价跌了三成。”药材铺老板的算盘珠噼啪响,“开发商跑了,外头茶商嫌路烂不来喽。”道夫攥着皱巴巴的纸币转身,正撞见茶贩子推搡阿梨——竹篓翻倒,忍冬纹茶巾裹的头茬银针茶撒了满地。少年突然夺过茶贩手里的秤砣,就像去年惊蛰护住阿梨那样,秤砣砸在肩胛骨的声音,和当初棍棒落下时一般闷重。
归途的山道上,道夫把新胶鞋摁进阿梨竹篓。少女低头盯着他草鞋磨穿的底,菌丝从辫梢垂落,在夕阳里勾出半坡紫云英——去年被推土机铲平的花田,今春竟从履带印里钻出嫩芽。风扯着道夫裤脚的破口,阿梨解下头绳上的茶青丝带,将那道裂帛扎成忍冬结。
车尾气散尽时,晒谷场西头浮起锡铁匣的虚影。阿梨腕间茶果壳串轻响,十六道银丝从核缝钻出,悄悄缠住道夫药篓里带血的炮眼石。石上银镯碎屑映着晚霞,恍若当年坠崖人未冷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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