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40章 血脉归山

晒谷场西头的血藤花突然在子夜全开了。道夫背着药篓巡山归来时,靛青土布坎肩叫藤刺划开三寸长的口子,露出的肩胛骨上浮着层磷火似的蓝光。阿梨蹲在灶房拣茶青,瞥见那光里游动的蛇形纹,指尖的银针便扎破了指腹——血珠滚进新炒的银针茶堆,竟将茶叶染成光绪年契约纸的焦黄色。 “毒泉眼的水清了。”瞎子婆婆的盲杖点在门坎上,杖头裂纹里钻出的菌丝缠住道夫裤脚的泥,“潭底镇着的东西……要出世了。”

话音未落,教室后山传来闷雷般的崩裂声。丈量队新栽的水泥界桩拦腰折断,断口处暴出乾隆年间的雕花窗棂木。道夫药锄劈开缠木的血藤,木纹里渗出松脂裹住阿梨的茶果壳串——十六枚果核齐声爆裂,显影出镇水兽铁像口衔的玉珏正随暗流旋转,珏上“山魂永镇”的篆字已裂开蛛网纹。

金丝眼镜第三次踏进晒谷场时,皮尺缠上了道夫爷爷的竹榻。“老先生签个字,补偿款够您孙子上大学。”公文包摊开的合同压住药罐,开发者血契的蛇形印鉴在纸面游动。

阿梨腕间重串的茶果核突然发烫。菌丝从核缝钻出,卷起昨夜崩裂的水泥碎屑扑向合同——碎屑遇纸显影,竟是开发者祖父当年毒杀道夫曾祖的场景:混着砒霜的药汤泼进毒泉眼,水面浮出“永绝苗脉”的血沫。

“假的!”道夫爷爷枯手打翻药罐,褐浆泼湿金丝眼镜的意大利皮鞋。老人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的蛇形疤竟与合同印鉴首尾相接,疤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毒泉眼特有的靛蓝色淤泥。

教室方向忽传来惊叫。丈量队攀上危墙测绘时,墙缝暴长的血藤缠住皮尺,藤刺扎进领头人手腕——那腕口浮出的蛇形纹身遇血即溶,脓水里钻出细如发丝的翡翠菌须。

黑龙潭的水位一夜间降了三尺。道夫踩着裸露的潭底淤泥前进,镇水兽铁像的眼窝里卡着半截西装骸骨。阿梨攥紧红绸包裹的锡铁匣跟在后面,菌丝从她冻裂的脚踝钻出,在淤泥表面绣出光绪年间的景象:开发者祖父将真地契塞进兽口时,兽牙咬穿了他戴玉扳指的拇指。

“是这里!”道夫药锄凿向铁像下颌。金铁交鸣声中,玉珏震出裂缝,一束青光自珏心射出,将潭壁照得透亮——石壁上显影的并非“山魂永镇”,而是整卷《养山令》工尺谱,音符间游动着开发者家族百年盗采矿脉的路线。

阿梨突然扑向潭东石壁。她娘亲坠崖时崩飞的银镯碎屑在腰间布袋发烫,碎玉遇着青光竟浮空拼合,镯心对准工尺谱末音符一撞。石壁轰然中开,乾隆年间的无字碑矗立洞中,碑面浮出苗寨巫祝以血藤杖写契的画面:“得玉珏者承山骨”。

晒谷场的对峙已到沸点。金丝眼镜的枪口抵住道夫爷爷太阳穴,开发商遗留的体温计在旁爆裂,水银珠滚出“午时三刻”字样。

“碑来!”道夫嘶吼着背碑冲出石洞。千斤石碑压得少年脊骨咔响,血从锁骨旧疤喷涌,在碑面浇出“永归苗寨”的苗字。阿梨怀中的玉珏突射寒光,珏体裂纹里钻出血藤缠住枪管——藤蔓遇铁即化,将手枪蚀成满地锈渣。

金丝眼镜腕间的蛇形纹身突然暴凸。皮下游走的活物顶破皮肤,竟是条头生菌冠的碧鳞小蛇。小蛇扑向玉珏刹那,道夫爷爷咳出的血沫凌空凝成箭,将蛇首钉在无字碑上。蛇尸遇碑即燃,青焰里浮出开发者祖父临终景象:老人攥着半张假地契跌进毒泉眼,契约落水显影真文——“债主血脉尽处,茶山方归”。

最后一缕青焰熄灭时,道夫肩头的石碑重压骤轻。

无字碑吸尽碧蛇残骸的刹那,碑面蛛网纹骤亮如熔金。道夫肩头千斤坠感忽消,脊骨却爆出裂竹般的脆响——少年锁骨下的蛇形疤猛然绽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裹着银针茶叶的靛蓝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