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晨曦
晨雾漫过老茶树枝桠时,茶阿梨踩着露水往晒谷场去。补丁裤脚扫过青石板缝,昨夜的雨在石苔上洇出深浅纹路,像婆婆那件洗褪色的蓝布衫。竹篓里新采的野茶还沾着山雀啄过的痕迹,芽尖蜷着,像她总也捋不直的发梢。
祠堂拐角传来铁器磕碰声。山道夫蹲在颓墙根修锄头,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别着的黄铜茶刀——刀柄缠着褪色红绳,是他娘留下的唯一物件。少年听见脚步声,脖颈泛起淡红,手里锉刀在锄刃上多划出三道浅痕。
"昨儿后山塌出个旧茶窖。"他盯着锄头缺口,声音比雾还轻,"爷爷说里头有光绪年的茶饼模子。"
茶阿梨指尖掐住篾条,野茶梗刺进拇指纹。婆婆总说光绪年的茶模带着怨气,当年镇上首富拿童养媳的血养茶,模子刻的都是姑娘们的生辰。她瞥见道夫后颈淡青血管随吞咽起伏,想起前日暴雨冲垮西坡时,他攥着她腕子往高处跑,掌心茧子蹭得她生疼。
晒谷场东头突然爆出哭嚎。王金宝他娘瘫坐在碾茶石旁,粗布帕子捂着脸:"天杀的抽水站!把泉眼都引去浇新茶田了!"她脚边木盆里漂着泛白的野茶,芽尖蔫得像被踩过的山杜鹃。
茶阿梨摸到怀里的血玉针发烫。这针是婆婆临终塞给她的,针匣刻着"丙辰年梨"——正是她出生那年。针尖总在月夜里泛青光,像后山那些被雷劈过的老茶树。
晌午日头毒起来时,镇上来了穿中山装的茶商。那人紫砂壶不离手,壶底菊纹在日头下泛着冷光。他站在古茶树下用钢笔敲账本:"市里要办国际茶展,老茶树都得移去博览园。"
山道夫爷爷的烟斗在廊下磕出闷响。老人盯着茶商襟口若隐若现的银链子——链坠是枚菊纹怀表,表盖开合间闪过丝机械冷光。这物件他在五十年前见过,那时山里来了群穿白大褂的东洋人,说是测地脉,后来整村童养媳都得了怪病。
傍晚收茶时,茶阿梨在野茶林撞见道夫。少年用茶刀削着截雷击木,木屑落在草叶上像细雪。"爷爷说旧茶窖的模子..."他喉结滚了滚,"刻着'丙辰年祭'。"
她腕间银镯突然收紧,篾条划破指尖。血珠渗进光绪年的茶篓纹路,篾片突然暴出嫩芽,缠住她小指像要拽着往地底去。道夫攥住她手腕那瞬,后山传来闷雷,雨点砸在古茶树冠上,惊起群灰雀。
穿雨靴的工人趁夜进山了。电筒光割裂雨幕,钢钎凿在茶树根上的声响,像当年矿上运煤车的铁轮碾过枕木。茶阿梨缩在灶屋窗根下,听见婆婆生前藏起的《祭茶录》在樟木箱里沙沙响,书页问夹着的银镯突然开始发烫。
山道夫蹲在自家阁楼,就着煤油灯擦那柄茶刀。刀刃映出窗外晃动的探照灯光,像极了他娘失踪那晚,后山闪过的诡谲磷火。床底木匣突然自己弹开,里头躺着本泛黄的《茶脉志》,书脊渗出混着朱砂的茶膏。
暴雨冲垮新茶田那夜,古茶树突然开花。碗口大的白花在雨里泛青光,像极了童养媳们当年戴的素银簪。茶商带来穿白大褂的专家,说这是珍稀变异种。只有茶阿梨瞧见,那些专家取样时,试管口腾起的雾气凝成张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