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91章 雪融春(第2页)

暴雪压塌的土屋重修时,道夫在梁木堆里翻出半截银簪。簪头雕的苦楝花缺了瓣,断口处凝着黑褐污迹。道夫爷爷接过簪子时,枯手抖得如风中秋叶:"丙辰年...月珍就是攥着它跳的崖。"老人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碗大疤痕狰狞如蛇——那形状竟与银簪断口严丝合缝。

正月十五化雪时,村道成了泥浆河。阿梨挎着竹篮给修屋队送吃食,胶鞋陷进泥坑那刻,道夫猛地攥住她胳膊。少年掌心粗茧磨着阿梨棉袄袖,体温透过三层补丁渗进来。"当心..."道夫喉头滚了滚,后半句溺在远处推土机的轰鸣里。阿梨低头见篮里茶饼颠成了碎渣,混着炒米如撒了满盆星。

林溪踩着雨靴来量塌屋地基,皮尺突然缠住道夫的药锄。"这伤是炒茶锅烫的?"

惊蛰前的闷雷在云层里滚了整夜,晨起时晒谷场积着的水洼浮满茶芽状的紫斑。茶阿梨蹲在祠堂台阶刮鞋底泥,竹片划过胶鞋纹路,带出几星荧蓝碎屑——正是前夜林溪试剂里泡过的锈渣。山道夫攥着药锄从南坡冲下来,锄尖挑着把连根野茶,紫红斑的根须间缠着缕灰白发丝。

“王金宝娘咳血了!”少年喘出的白气混着土腥味,蓝布衫前襟沾着泥手印。阿梨怀里茶学笔记突然发烫,翻到末页的血书竟浮出新字:“谷雨前,紫斑漫心者殇。”祠堂偏殿传来搪瓷盆坠地声,王金宝的哭嚎撕开晨雾:“娘胳膊紫得发黑了!”

林溪踩着雨靴奔来时,显微镜架还歪在晒谷场中央。姑娘抽走道夫锄尖的野茶,叶脉对准镜筒时声线发颤:“茶毒变异了...根须在模仿神经束。”道夫突然扒开自己衣领,锁骨下新生的紫斑已蔓延成铜钱大。阿梨的竹刮片“啪”地折断,断面刺进掌心,血珠滴在泥地里竟泛出光绪年契约的朱砂色。

道夫爹的越野车再次进村那日,车斗满载着铁皮箱。男人拍打着箱身的“茶菌肥”字样:“城里专家配的药,专治怪病!”道夫缩在祠堂梁柱后,见父亲皮鞋碾过水洼,紫斑菌群竟如活物般避让。阿梨掀开铁皮箱缝,浓烈的化学药味惊飞了歇脚的山雀——那气息与婆婆笔记里“东洋杀茶剂”的描述分毫不差。

林溪当夜撬开铁皮箱,手电光里照见“昭和化学”的钢印。姑娘剪下发辫浸入药液,乌发竟褪成灰白。“不是解药...是催化剂!”试剂瓶砸向晒谷场石碑,蚀出的坑洞里裸出半截齿轮,齿纹与道夫伤口取出的残片严丝合扣。

全村病倒第七户那晚,道夫摸进南坡茶林。药锄刨开板结的土层,腐根间突然露出青石井沿——正是婆婆笔记里“茶脉龙眼”的方位。少年解下裤腰带系住井轱辘,麻绳勒进肩胛旧疤时,暗疮崩裂流下蓝脓。木桶坠入井底那声闷响,惊得阿梨腕间银铃铛自颤不休。

井水吊上来是稠浊的紫浆,桶底沉着半块玉牌。道夫就着月光辨认阴刻的“月珍”二字,背后小楷却令人血冷:“程大勇监制杀茶剂,丙辰年霜降封井。”少年喉头涌上腥甜,紫斑如活虫爬满脖颈。阿梨举着松明寻来时,见道夫正以头撞井台,血混着井水在石碑上漫开,竟显出整座梨山的茶脉毒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