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茶骨韧(第2页)
祠堂拆改缓议书送达那夜,道夫在灶膛煨野莓。阿梨借着火光补他挂烂的蓝布衫,针尖挑开腋下破口,棉絮里忽地掉出张烧残的相片——年轻的道夫爹搂着穿列宁装的婆婆,背景茶研所木牌被火舌舔去半边。“爹偷走的...”道夫将残照按进火炭,青烟凝成婆婆的虚影,枯指点着雷劈木方向。
晨露未曦,道夫已跪在雷劈木下。茶刀刮去树痂青苔,玉化木质显出新纹——双生茶枝盘绕如连心锁。少年咬破指尖将血涂上枝纹,树身嗡鸣如古钟。阿梨腕间银锁片应声飞贴树干,“山”“茶”二字没入树心那刻,地底传来闷雷般的根须生长声。
小周举着平板奔来:“卫星图显示茶区在扩张!”屏幕绿斑正吞噬标红的监测站规划区。道夫肩头新绽的苦楝花落进泥坑,遇水便抽条生叶,顷刻长成三尺高的茶苗。嫩叶托着露珠,映出晒谷场纷乱人影——考察组车队正狼狈倒车,轮子陷进道夫昨日滴汗夯实的土埂。
“这苗...送您。”道夫拔起茶苗塞给发呆的茶商。男人抱着的冷冻箱突然漏液,试管标着“昭和”字样的紫斑菌群触到鲜根须,嗤嗤化作青烟。阿梨腕间菌丝垂落沾地,新裂的水泥缝里,钻出的茶芽顶着银锁片形状的露珠,在晨风里晃如铃铛。
芒种前的闷雷在云里积着,晒谷场新裂的缝里钻出茶苗尖,顶着露水在日头下颤巍巍地晃。茶阿梨蹲在祠堂门槛刮泥,竹片刮过胶鞋底,带出星点荧蓝碎渣——正是前日钻机留下的毒屑。山道夫赤膊夯补南坡田埂,脊梁那株茶枝纹新爆了芽苞,青绿苞衣裹着金丝,随少年夯土的动作蹭在扁担上,簌簌落粉如碾碎的陈茶。
省里红头文件贴在祠堂照壁时,墨汁还没干透。“古茶脉核心区”的朱红大印正压在雷劈木方位。道夫爷爷拄拐点着“限期搬迁”四字,枣木拐杖敲得青砖地当当响:“三十年前赶我们下山炼钢,如今又赶人护树?”老人枯嗓劈裂,惊飞梁上孵雏的燕子。阿梨怀里双生锁片忽地发烫,银链子烙得锁骨生疼。
茶商再进村时换了绸褂,后头跟着拿皮尺的测绘员。“茶博馆建在晒谷场东,您家老屋正占着中轴线。”软尺蛇似的缠住道夫家灶房门框。少年肩头茶枝纹猛抽新条,藤须“唰”地绞断皮尺。测绘员本子掉地,散出张蓝图——光绪年茶契的朱砂纹竟叠在新建场馆地基线上。
暴雨前夜,道夫摸黑攀上雷劈木。茶刀刮开树痂新愈的皮,玉化木质里浮出婆婆的刻痕:“人脉断处茶脉生。”树脂混着血珠滴进树缝,整株老树突嗡鸣如钟。阿梨在祠堂偏殿煮药,药吊子“砰”地炸裂,汤液泼在省里文件上,蚀穿“搬迁补偿款”数字,裸出底下昭和年的机械图纸。
迁坟队是踩着露水进山的。王金宝娘扑在祖坟前哭骂,铁锹却已撬开坟头石。道夫暴起夺锹,锹柄砸向青石碑时火星四溅——碑阴浮出程大勇的刻字:“毒井通脉眼”。迁坟队长冷笑挥手,挖掘机铲齿啃向坟茔那刻,阿梨腕间菌丝暴长缠住履带,生生勒出光绪年地契的鱼鳞纹。
日头最毒时,道夫跪在祖坟裂口处捧骨殖。曝晒百年的指骨触到他胸痂,茶枝纹突绽金花,花蕊里钻出条碧青小蛇,顺少年臂骨游进陶瓮。阿梨递水囊的手擦过他肘弯,道夫浑身一颤,瓮中蛇影映在她瞳仁里——竟是婆婆笔记里画的茶脉龙形。
小周带来的茶博馆沙盘搁在八仙桌上。道夫指尖点着微型雷劈木:“树根底下是万人坑。”满座哄笑中,少年突然扒开衣襟。胸痂尽褪,茶枝纹已盘踞成青龙状,龙尾缠腰龙首锁喉,鳞片纹路拼出整座梨山的等高线。茶商手中紫砂壶“啪”地炸裂,滚水浇在沙盘上,塑料树苗竟融出人骨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