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104章 茶脉归·茶穗垂

芒种过后的头场雨,把晒谷场洗得泛青光。茶阿梨蹲在雷劈木下,指尖拂过新立的青石碑。雨水顺着“茶脉脊梁”的凹痕淌下来,混着她腕间银镯的凉意,在碑脚积起个水洼。道夫爷爷的枣木拐杵在泥里,老人枯指点着碑文小字:“光绪二十三年立的界,雷火痕子往东偏三指。”

省城茶商的推土机在坡下锈成了红疙瘩。程老夫人藤杖点地,翡翠耳坠晃过阿梨的银镯:“月珍的缠枝莲...竟传给了叶家。”白发老妪从织锦袋里抖出半枚银簪,簪尖苦楝花纹正对上阿梨镯身的莲花蒂。道夫肩胛的月牙疤突突跳起来,红光透出粗布褂,在雨幕里映出株茶苗影。

祠堂重修上梁那日,道夫扛着雷劈木新斫的脊檩。阿梨在檐下拌糯米灰,腕子银镯磕着陶盆叮当响。赵经理突然挤进人群,公文包拍在光绪茶契拓碑上:“茶园划进非遗保护区了!”红头文件映着王金宝娘的金牙,她怀里的紫砂壶“咔”地又裂了条缝。道夫肩头檩木突然倾斜,阿梨冲去托举,腕间银镯“当”地撞上木头——檩条端头“忠”字老漆皮簌簌剥落,露出里头靛蓝的“守林”刻痕。

雨丝裹着茶青气漫进新学堂。阿梨蘸墨抄写光绪茶契,笔尖悬在“永禁改种”的“永”字上。道夫在窗外嫁接茶苗,汗珠顺着脊沟滑进裤腰。少女笔杆一颤,墨团正盖住契文里“程守林”的“林”字。院里忽起旋风,墨渍未干的纸页贴窗飞去,牢牢粘在道夫嫁接的茶枝断口。靛蓝墨迹顺树汁游走,嫩枝上竟浮出契文脉络。

夤夜祠堂偏殿漏雨。阿梨抱光绪匾额避水,指尖抠进“忠烈茶脊”的“烈”字缺角。道夫赤膊支梯补瓦,腰背反弓如茶枝。瓦刀刮过椽子时,梁上“噗”地坠下个靛蓝布包——婆婆的纺锤裹着半截红头绳,绳结里缠着焦黄的《丙辰茶事录》。油灯下展开残页:“程守林携茶苗七十二株夜遁,雷火追焚其半...”道夫肩胛疤骤然灼痛,红光映上残页,烧出个叶脉状的焦洞。

程老夫人独坐雷劈木下。老妪枯掌抚过树身裂缝,翡翠耳坠忽坠入深隙。“月珍啊...”叹息散在风里,树缝突然涌出琥珀浆,裹着耳坠凝成“珍”字。阿梨送茶经过,腕间银镯嗡嗡震响。少女蹲身舀起茶汤,镯身莲花纹正映在琥珀字上——树根处“噗”地钻出株并蒂茶苗,左叶金纹如簪,右叶红脉似镯。

头茬茶开秤前夜,道夫在碑前煨竹筒饭。新焙的银针茶混在糯米里,蒸气顶开筒盖时,阿梨正补他肩头的汗褂破洞。针尖挑过月牙疤轮廓,少年肌肉突地绷紧。“爷爷说这是守林人烙的...”话音被筒中爆响截断,焦香里迸出颗翡翠珠子——正镶着程老夫人耳坠的银托。道夫捏起珠子按进碑面“梁”字缺角,青石忽沁出血色,漫成光绪御批的“脊”字最后一笔。

晒谷场茶香漫过推土机残骸。赵经理捧着非遗证书念稿,眼镜片蒙着水汽。阿梨分茶的竹勺忽地倾斜,茶汤泼湿证书红印。道夫蹲身擦拭,指尖抹开印泥——鲜红底色下竟透出“东京茶研所”的钢印暗纹。少年喉头滚动,昨夜父亲的信在衣袋里沙沙作响:“...血脉在茶,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