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凌 作品

第104章 茶脉归·茶穗垂(第2页)

暴雨骤至时众人奔散。道夫攥着证书呆立雨幕,阿梨的蓑衣突然兜头罩下。少女踮脚系绳,辫梢扫过他颈窝。道夫左肩月牙疤突地刺痛,红光透衣而出,竟在雨帘里映出整座茶山经络图。阿梨腕间银镯应声长鸣,青光顺着山势游走,最终钉在省城方向——程家老宅的虚影在电光中一闪而逝。

祠堂新梁落成那夜,道夫在雷劈木下埋竹筒。筒里封着光绪茶契拓本,裹契的芭蕉叶上,他用炭条画了株并蒂茶。阿梨的竹耙扒开湿土,耙齿勾出个釉面陶罐——婆婆珍藏的粗陶罐里,新茶压着半截红头绳。少女解绳系辫,靛蓝发带在月下泛着幽光。

晨雾漫过晒谷场时,省城轿车引擎盖落满茶花。程老夫人蜷在后座,枯掌摩挲着树缝抠出的琥珀“珍”字。道夫爷爷的枣木拐横在车前,老人将翡翠耳坠银托按进车窗:“带给他爹。”铁壳子碾过新碑残影,阿梨腕间银镯突坠在地,莲花纹裂开细缝——靛蓝血丝顺着裂缝游走,渐成“永守”二字。

茶雾漫上雷劈木新枝。道夫嫁接的茶苗抽了金边嫩叶,叶脉纹路拼出半张光绪茶契。阿梨采下头批芽尖,虎口旧疤蹭过叶缘,血珠沁入叶脉。两人指尖同触茶叶的刹那,晒谷场七十二株老茶树无风自动,新叶齐指祠堂方向。风里浮着婆婆的纺车调,混着光绪年间的契文吟诵声。

处暑的日头还毒着,茶阿梨却给道夫套了件薄棉褂。雷劈木新抽的枝桠间,少年嫁接的茶穗已垂了头,青壳里鼓着三两颗籽。“东京来的信。”道夫突然从汗褂里摸出个硬信封,邮戳红得扎眼。阿梨纳鞋底的锥子一偏,血珠子沁在靛蓝布面,漫成道夫肩胛月牙疤的形状。

晒谷场西头堆着新打的稻谷。王金宝娘踩着谷堆骂赵经理:“非遗补贴款呢?”金牙磕着晒裂的茶籽壳。赵眼镜的公文包“啪”地砸在光绪茶契碑上:“钱在程家账上!”道夫爷爷的枣木拐忽地扫倒谷堆,黄澄澄的稻粒埋住碑脚“脊”字——稻壳里竟混着程家老宅的瓦当残片,当心“茶”字叫谷粒磨得发亮。

祠堂重修的最后片瓦,是阿梨递上去的。道夫骑在脊檩上接瓦,少女腕间银镯磕着陶瓦叮当响。裂着“永守”细纹的镯身映着日头,光斑正落进檩木“守林”刻痕里。底下程老夫人突然拄杖厉喝:“瓦当给我!”老妪枯指刚触到瓦片,雷劈木方向“轰”地爆响——那株并蒂茶苗的果荚炸开了,茶籽弹在老夫人旗袍下摆,靛蓝绸料霎时沁出“大正三年”的朱砂印。

道夫在溪涧洗茶籽囊。阿梨漂洗着靛蓝布衫,腕间银镯浸在水里,“永守”的“守”字裂缝叫水流冲得发白。少年捞起颗茶籽囊,青壳突地裂开,露出里头赤红的籽粒——籽皮上浮凸着东京茶研所的鹰徽。阿梨的捣衣杵“咚”地砸进水里,水花溅上道夫脊背。少年赤裸的腰背在日头下反着光,肩胛月牙疤边缘结着新痂,红肉嫩得像早春茶芽。

新学堂的糊窗纸叫秋雨打湿了。阿梨重拓光绪茶契的墨迹洇开,契尾“永禁改种”的“永”字化成一团乌影。道夫握着嫁接刀削竹笔,刀刃忽地划破虎口。血珠滚上契纸的刹那,窗外老茶树“哗啦”摇响——七十二株茶树无风自颤,叶背翻起的白毫在雨幕里拼出个“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