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金阶辩罢忠奸混,玉案翻残日月长(第2页)
他膝行几步,额头几乎触到金砖,偷瞄萧桓紧锁的眉头,又哽咽道:“英国公府昨夜收到蓟辽线报,岳峰在那里安插了三个亲信,都是当年大同卫的旧部,如今都升了千户,兵权在握。这不是结党营私是什么?” 御案上的密信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李嵩的哭声在殿内回荡,将宁武关退敌的捷报衬得格外苍白。
张懋紧随其后入宫,捧着宣府参将的履历册,册页边缘被手指翻得起了毛边:“陛下请看,此人与岳峰同榜登科,去年秋饷克扣案时,公然在朝堂为岳峰辩解,两人书信往来频繁。按《大吴卫所律》第三章第七条,边将私通京营将领,轻则革职贬斥,重则凌迟处斩!” 殿外勋贵们的附和声如潮水般涌来,“收岳峰兵权”“彻查边将党羽” 的喊声震得窗棂发颤,仿佛岳峰已是板上钉钉的叛臣。
萧桓挥手让他们退下,殿门 “吱呀” 关上的瞬间,喧嚣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烛火摇曳的轻响。他独自坐在御案前,密信上 “待时机成熟” 的字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恍惚间竟与岳峰跪在金砖上请命的模样重叠 —— 那个在偏关急报前额头渗血仍高呼 “臣愿以死明志” 的将军,真的会写下这样的字句吗?
李嵩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扎在 “边将结党” 的旧伤上。他想起《大吴史?永熙本纪》里的记载,永熙帝平定魏王萧烈叛乱时,叛军正是以 “边将私通京营” 为借口起兵,那场血案让京营元气大伤,至今史书上的字迹还渗着血。岳峰的大同卫旧部、蓟辽的亲信、宣府的同年…… 这些线索在脑海里交织成网,越收越紧。
可岳峰昨夜奏报里 “守城士兵喝上热粥时哭了” 的细节又浮上心头,那是只有真正关心士兵的将军才会留意的事。萧桓捏着密信的手指微微颤抖,信纸上的墨迹与岳峰捷报上的墨香截然不同,一个虚浮,一个沉实,可疑虑一旦生根,再清明的判断也会蒙上阴影。
谢渊得知玄夜卫奉命暗查,踩着积雪直奔紫宸殿,靴底的雪水在金砖上拖出蜿蜒的长痕,风宪司卷宗的蓝布封皮沾着雪粒。他闯入时,萧桓正对着密信出神,谢渊 “噗通” 跪地,将卷宗高举过顶:“陛下!密信是伪造的!这是构陷!”
卷宗摊开,第一页便是岳峰历年奏疏的笔迹比对图,红笔圈出的差异清晰可见:“岳峰写字惯用狼毫,笔锋刚劲如刀,捺画收笔极重;密信却用羊毫,墨迹虚浮,捺画软如棉线,明显是刻意模仿!” 他翻到下一页,玄夜卫的调查报告墨迹未干,“宣府参将十一月初三正在宁武关协助守城,有守城记录为证,根本不可能收到岳峰的信,信上日期是伪造的!”
谢渊指着密信的火漆:“岳峰的火漆里掺了朱砂,遇雪会泛红;这信上的火漆只有松香,遇雪呈灰,镇刑司库房的账目上就有同款松香采购记录!” 他抬起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李德全是李嵩的干儿子,镇刑司早已成勋贵构陷异己的工具,陛下明察!”
萧桓拿起笔迹比对图,岳峰奏疏里 “臣” 字的竖钩如利剑出鞘,密信上的 “臣” 字竖钩却弯如蛇形,破绽确实明显。可他盯着密信中 “粮草私库周转” 的字句,喉结滚动着问:“谢御史,岳峰在蓟辽确有私库?” 谢渊一愣,如实回道:“是边军凑的应急粮,有各卫所联名账册可查,专为防备粮道断绝,非私人仓库。”
萧桓沉默未语,疑虑虽减却未全消。这时玄夜卫指挥使匆匆入宫,甲胄上还沾着血渍:“陛下,宣府参将‘畏罪自尽’了!” 萧桓猛地拍案:“刚要对质就自尽?太巧了!” 指挥使低声道:“镇刑司的人拦着不让查,说参将喝毒酒而亡,死前留了认罪书,字迹…… 与密信如出一辙。”
谢渊急道:“定是杀人灭口!请陛下开棺验尸,毒酒的来源一查便知!” 李嵩的声音却从殿外传来:“边将畏罪自尽是常事,开棺验尸恐惊扰亡灵,寒了边军之心!” 萧桓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岳峰甲胄上的霜花仿佛就在眼前,那融化的水痕像极了此刻的疑虑 —— 明明看得见痕迹,却抓不住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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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殿外勋贵的喧哗与谢渊的辩解在脑中交织成乱麻。他想起永熙帝平定萧烈叛乱后,在诏狱署写下的 “边将不可信,兵权不可纵”,那字迹至今刻在御书房的匾额后。无论密信真假,岳峰在边将中的威望已让勋贵忌惮,这颗疑虑的种子,终究是埋下了。 “传旨岳峰。” 萧桓的声音带着疲惫,“即刻回京述职,京营兵权暂交副将代管,宁武关防务交宣府总兵接管。” 李德全在旁连忙应诺,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这道旨意虽未定罪,却已将岳峰置于险境。
宁武关的城垣上,岳峰正指挥士兵修补缺口,雪花落在他的甲胄上,瞬间融化成水。接旨的那一刻,他握着圣旨的手指微微颤抖,甲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陛下终究是疑我了。” 亲卫急道:“都督,这是调虎离山计!您一离开,宁武关就危险了!” 岳峰望着京师方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将城防图交给副将:“我若不回,才真成了他们口中的叛臣。”
风雪掠过宁武关的断墙,岳峰翻身上马,背影在漫天风雪中越来越小,而紫宸殿的烛火下,那封伪造的密信还压在御案一角,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君臣之间,也压在大吴的边防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