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31章 椽木为槊户为刃,血痕渐染旧袍青(第2页)

这话像支冰锥,顺着王庆的喉头扎进心口。他想起十年前雁门关那夜,岳峰替他挡的那支狼牙箭,箭头穿透的正是护心镜上 "忠" 字的位置,血当时就染红了那字。如今这字被李谟提在嘴边,倒成了勒紧他脖子的绳。城楼下传来北元兵的呐喊,最前头的云梯已搭上垛口,一个戴铁盔的敌兵正往上爬,头盔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像极了当年雁门关雪地里滚来的头颅。王庆突然抓起身边半截矛杆,裂缝里还卡着块头皮,是刚才牺牲的小兵的。

"张猛,带弟兄们去铁铺。" 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压过了撞门声,"就说本总兵下令,战后十倍赔偿。" 李谟的脸色瞬间变了,缇骑们的刀又往前送了送。王庆没看他们,只是望着城下越来越近的狼头旗,掌心的血顺着矛杆往下淌,在冻硬的砖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

暮色漫过城墙时,王庆派去突围求援的三个亲卫回来了两个,背上插着镇刑司的弩箭。"飞狐口... 缇骑... 不让过..." 伤兵咳着血,从怀里掏出揉烂的信,"岳将军... 说他被镇刑司的人盯着... 抽不开身..."

李谟接过信,冷笑一声:"果然通敌。" 他转身对缇骑道,"把这信送京,就说王庆与岳峰私通,故意让北元攻城。" 王庆突然按住他的手,指节因愤怒而发白:"李谟!你扣箭、阻援,就是想让大同卫变成阳曲卫第二,好再攀个 ' 平叛 ' 的功!"

暴雨如注,砸在大同卫西城楼的箭孔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顺着砖缝往下淌。两个死去的亲卫蜷缩在垛口下,半陷在被雨水泡软的泥里,湿透的甲胄贴在身上,像两片沉重的败叶。王庆的靴底碾过积水,水花溅在亲卫圆睁的眼上,他别过脸时,正撞见李谟抬手掸袖 —— 那身貂裘早被暴雨淋透,绒毛黏成一绺绺,却仍要维持着体面,仿佛城楼下的厮杀只是檐角的积水,抖抖就能落净。

"王总兵还是想想,城破后怎么跟陛下解释吧。" 李谟的声音裹着雨沫,每个字都滑溜溜的,"十万箭簇原封不动锁在库中,你却让弟兄们用石头拼杀,莫说镇刑司参你,便是北元的史书,也要写 ' 大吴守将自弃利器 '。" 他忽然俯身,指尖点向泥里的箭库账册,雨水正把 "李嵩手批" 四个字泡得发胀,"哦,这账册怕是留不住了 —— 也好,省得污了陛下的眼。"

宣府卫的帅帐被暴雨捶打得噼啪作响,帐顶漏下的雨珠在舆图上洇出一片模糊,正好盖住大同卫的位置。岳峰的指腹在飞狐口的标注上反复摩挲,粗糙的麻纸被按出深色的印子,像要把那道关隘硬生生按进掌纹里。沈毅刚掀帘进来,玄色披风上的水珠便滚了一地,带着京郊煤烟与雨水混合的酸气:"镇刑司在飞狐口设了三道卡,每道卡都竖着 ' 李首辅手谕 ' 的木牌,缇骑的刀出鞘三寸,说 ' 擅闯者以谋逆论 '。" 他抹了把脸,雨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岳峰的靴尖,"谢尚书在刑部查箭库底册,李嵩却拿着您求调兵的奏疏拍了案,说 ' 边将在外,竟敢遥控朝局 ',硬是把账册压了回去。"

"遥控朝局?" 岳峰猛地拍案,案上的箭杆震得直跳,尾羽扫过烛火,溅起一串火星。暴雨撞在帐壁上,把他的怒吼撕成碎片,"他们是想让大同卫的弟兄死光!" 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旧伤 —— 那是十年前雁门关缺粮时,被自己人用刀柄砸的,当时镇刑司也是扣着粮草不发,说 "需验明岳峰无通敌迹"。此刻旧伤在潮湿里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有些刀从来就不长眼,专砍自己人的骨头。

周平捧着刚从铁匠铺取来的箭头进来,铁腥味混着雨水扑面而来。那些箭头是用百姓捐的铁锅熔的,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卷边,在烛火下泛着毛糙的光:"将军,宣府的铁器真见底了,连城隍庙的铁香炉都拆了。要不... 咱们硬闯飞狐口?" 岳峰望着帐外的雨幕,雨线密集得像北元的箭阵,恍惚间竟映出大同卫城楼上的血色 —— 王庆那家伙总爱把 "弟兄" 二字挂在嘴边,此刻怕是正举着断矛骂娘。"闯。" 他抓起案上的令旗,旗面被漏雨打湿了半截,"就算被李嵩安个 ' 擅离职守 ' 的罪名,老子也不能让王庆死在城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刑部值房的窗纸被暴雨打得发白,谢渊翻镇刑司 "军器调拨底册" 的手在抖。那册牛皮账薄浸了潮,页间夹着的便条几乎要粘在纸上,李嵩写给李谟的字迹狰狞如鬼:"大同箭簇暂存北厂,待城破,可诬王庆通敌用了 —— 切记,账册要做旧,仿永熙年间笔迹。" 墨迹浓得发黑,像是用陈年的冤魂血调的,在雨声里透着股腥气。 周立仁推门进来,雨丝顺着他的朝服下摆拖了一地,手里的奏报被淋得皱巴巴的:"李谟的加急奏报,说王庆 ' 私熔民铁造箭三千,箭杆刻北元记号,欲与夜狼部里应外合 ',李首辅已在旁附了 ' 臣请夺其兵权,交镇刑司勘问 ' 的朱批。" 谢渊将便条折成细条塞进袖中,袖口的湿冷渗进皮肉,像揣了块冰:"备马,去玄夜卫找沈毅 —— 就算拼着这身都察院的官服,也得把这东西送进宫!"

暴雨压在刑部牌坊的 "公正" 二字上,白森森的雨帘把那两个字泡得发胀,倒像是 "公" 字缺了撇,"正" 字多了点。谢渊踩着积水往外走,忽然想起于谦当年在狱中写的 "边将死易,活难"—— 那时不懂,如今才算嚼出滋味:死在北元的刀下是荣耀,死在自己人的刀笔之下,才是凌迟般的痛,连骨头渣都要被碾碎在诏狱的泥里。

紫宸殿的暖炉烧得再旺,也驱不散窗缝钻进来的雨气。李嵩展开李谟的密报,纸页被雨水浸得发脆,上面 "王庆与北元箭书往来" 的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是用左手写的。"陛下请看," 他指尖点着 "献城" 二字,那墨色浅得可疑,"这箭书是缇骑在城下拾的,虽被雨水泡过,然 ' 献城 ' 二字依稀可辨 —— 王庆迟迟不与敌决战,怕是在等夜狼部许的好处。"

萧桓的指尖划过那两个字,纸糙得像大同卫的城墙砖,磨得指腹发疼。李德全在旁轻咳,银须上凝着水汽:"谢尚书在外求见,说有镇刑司的账册要呈,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跪在丹墀下不肯起来。" 李嵩的眼角跳了跳,袍角扫过案上的《元兴帝训》,把 "边军如手足" 的那页压得死死的:"陛下,边事要紧,谢尚书许是被雨水冲昏了头,账册可容后再看。" 萧桓却望着窗外的雨,雨线斜斜地割着宫墙,像无数把钝刀在磨:"宣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