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40章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

卷首语 《大吴史?边镇列传》载:"德佑十四年仲夏,北元夜狼部再犯大同卫,卫指挥岳峰躬登城楼,誓与城共存。时镇刑司缇骑李谟衔命监军,阴与兵部员外郎张敬相结,匿粮三月不发。将士枵腹持戟,甲胄空悬,多有饿仆于堞下者。峰察内患之烈,尤甚外寇,乃引佩刀断左指,血书 ' 死守 ' 二字,悬于谯楼,示三军以无还志。"

《大同卫守御录》补:"峰每夜巡城,闻士卒私语 ' 粮道之壅,恐非天寒,实由人祸 ',辄按剑太息。对亲卫曰:' 今观帐中酒肉,门外骨殖,便知城破之兆,非缘敌众,实由内蠹。我辈荷国重寄,唯有沥血以守,待中枢醒悟耳。'"

赤日流金卷土来,城楼鼓角震苍苔。

指裂血书凝未干,喉枯声嘶叩援台。

缇骑帐中方纵酒,戍卒壕边已绝骸。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

赤日悬在中天,金辉泼洒下来,似要将大地熔成一炉铁水。风裹着滚烫的尘土扑过来,打在城楼的砖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墙缝里的苍苔早被烤得卷了边,蔫头耷脑地贴在砖上。城楼的鼓角声突然炸响,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日头,翅膀都像是要被点燃。

守卒赵九的手指在麻纸上划过,裂开的口子又渗出血来。他咬着牙把血珠滴在 “求援” 二字上,那字迹本就被汗水泡得发涨,此刻混着血,更显狰狞。案上堆叠的血书已有厚厚一沓,最底下的几张早已干涸发黑,最新的这张还冒着热气,血珠顺着纸边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洼,很快又被蒸腾的热气烤成暗红的斑。

“再喊!往死里喊!” 队正老王的嗓子早成了破锣,每喊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扶着援台的木栏,栏杆被晒得滚烫,烫得手心发疼。台下的黄土坡上,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的地平线像被点燃的引线,明明灭灭地晃动。可除了风卷尘土的呼啸,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有他们嘶哑的呼喊,撞在滚烫的空气里,碎成点点火星。

缇骑的帐篷扎在东门内的槐树下,树影投在地上,像块斑驳的凉席。帐内的冰镇酸梅汤正冒着白气,铜盆里的冰块融化成水,顺着盆沿往下滴,在青砖上积出小小的水洼。千户张迁举着酒杯,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映着他油光满面的脸。“这西域的葡萄酿,果然比京里的醇厚。” 他笑着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往案边一扔,骨头上的油星溅在旁边的军报上,那报上 “敌军围城三日” 的字迹被浸得发涨。

帐外突然传来拖拽声,张迁皱了皱眉。亲兵掀帘进来,靴底沾着的血泥蹭在地毯上:“大人,西壕边又死了十几个,要不要拖去烧了?” 张迁挥挥手,不耐烦地灌了口酒:“烧什么?扔去喂狗便是,省得污了老子的地。” 他瞥了眼帐外,日头正毒,远处的壕沟像条扭曲的黑蛇,沟边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声隔着帐篷都能听见。

赵九趴在城垛上,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发呆。他的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沾着血丝,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火,咽口唾沫都疼得钻心。昨天还能听见壕边传来呻吟,今天连呻吟声都没了,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像是在为那些死去的弟兄唱挽歌。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截干粮,那是三天前分的,早就硬得像块石头,可他舍不得吃,总想着说不定能等来援军,到时候就能就着热水咽下去。

“看!那是什么!” 旁边的小兵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赵九猛地抬头,只见敌军的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墙,黑压压的人头在云梯上蠕动,刀光在日头下闪着冷光。他抓起身边的长矛,矛杆被晒得滚烫,烫得手心发疼,可他握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裂开的口子又渗出血来,滴在矛尖上,顺着铁尖往下淌。

厮杀声瞬间淹没了城楼。赵九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胳膊越来越沉,矛杆上的血越来越滑。他看见老王被几个敌军围住,砍倒在地,可老王临死前还抱着一个敌军的腿,死死咬着不放,直到对方的刀砍进他的后心。赵九嘶吼着冲过去,矛尖刺穿了那个敌军的胸膛,可更多的敌军涌了上来,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靠在城墙上。

他望着城下,缇骑的帐篷依旧纹丝不动,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的笑声和划拳声。血顺着后背往下淌,浸透了他的衣甲,滴在城砖上,溅起小小的血花。他突然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血落在滚烫的城砖上,很快就被烤干,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谁说…… 孤城无寸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矛尖插进城墙的砖缝里,“请看…… 这血……”

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身体顺着城墙滑下去,最后靠在墙根,眼睛还望着缇骑帐篷的方向。日头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城墙上的血痕交织在一起,像一幅狰狞而悲壮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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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还在吹,卷着尘土和血腥气,城楼的鼓角声早已停歇,只有苍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叫着。城隈的砖墙上,密密麻麻的血痕在夕阳下泛着暗紫色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岳峰按着腰间佩刀登上箭楼时,热浪正裹着沙尘扑脸。城楼下,北元夜狼部的骑兵已列成三道横阵,马蹄扬起的黄尘与天边的昏云连在一处,像要把这座边城压碎。他转头望向西侧角楼,镇刑司缇骑李谟正凭栏而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身后亲卫捧着的食盒里,隐约飘出酒肉香。

"岳指挥," 李谟转过身,嘴角噙着笑,"夜狼部不过虚张声势,何苦让弟兄们在城头晒着?"

岳峰攥紧了拳,指节抵着城砖的凹痕 —— 那是去年守城时,被箭矢凿出的坑。"李监军,昨夜哨探回报,敌营新增了投石机,今日必是总攻。"

李谟嗤笑一声,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岳指挥戍边多年,还看不清?这些鞑子不过想要些粮草,不如开城送些布匹,省得弟兄们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