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三行密字通胡帐,两夜驰尘叩帝阍
卷首语 《大吴史?玄夜卫志》载:"德佑十四年七月,玄夜卫北镇抚司校尉沈炼,于阳和口驿馆截获镇刑司缇骑李谟与北元夜狼部密信三封。炼知事急,易驿马七匹,星夜驰赴京师,凡两昼夜抵通政司。信中言 ' 大同破后,愿献城内地图,乞北元封以千户 ',为李谟通敌铁证。"
《边镇谍报考》补:"大吴与北元约,凡边将私通敌营者,凌迟处死,籍没三代。李谟敢冒此险,盖恃司礼监李德全为奥援。其密信以 ' 茶马互市 ' 为幌子,用蒙古文书写,封皮加盖镇刑司 ' 勘验 ' 印,由缇骑扮作驿卒递送。沈炼截信时,格毙缇骑四人,自身亦中箭三枚,犹裹创前行,血滴马镫一路,至京师时马毙于东华门外。"
驿路残星照血鞍,截书犹带刃光寒。
三行密字通胡帐,两夜驰尘叩帝阍。
暗探窥窗藏驿馆,玄衣裂帛出边关。
莫嫌此信迟三日,已抵长安月未阑。
残星像碎银钉在靛蓝的天幕上,驿路两旁的衰草结着白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七伏在马背上,缰绳勒得手心生疼,胯下的老马喷着白气,蹄铁叩击冻土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像敲着催命的鼓。马鞍上的血渍早已冻成暗红的硬壳,是昨夜在黑松林遭遇截杀时,中箭的同伴喷溅上去的 —— 那人用最后一口气将密信塞进他怀里,自己坠马时还死死拽着追兵的马缰。
“驾!” 他猛抽一鞭,马嘶鸣着加速,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着疼。怀里的密信硌着肋骨,用油布层层裹着,可他总觉得那薄薄的麻纸烫得惊人。三行字,是用密写药水写的,需用特制的显影剂才能看清,却关系着大同卫三万将士的生死 —— 上面记着北元与镇刑司私通的证据,还有敌军三日后偷袭的路线。
昨夜截杀的刀光还在眼前晃。那些蒙面人身手矫健,刀法狠辣,绝非普通盗匪。当他们的刀劈开同伴的咽喉时,赵七看见领头那人靴底的虎头纹 —— 是缇骑,而且是最精锐的 “玄甲卫”。他当时滚下山坡,在雪地里装死,听着那些人在附近搜索,靴底碾过冻硬的草茎,发出令人牙酸的响。
老马突然打了个响鼻,放慢了脚步。赵七警惕地抬头,看见前方驿站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昏黄的光晕里,隐约有几个黑影在檐下徘徊。他猛地勒住马,躲进路边的矮树丛,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那是座废弃的驿馆,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可檐下那几个人的站姿挺拔如松,腰间分明佩着制式长刀 —— 是缇骑,他们竟追到了这里。
“那驿卒肯定往长安跑了,咱们在这儿守着也是白费功夫。”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不如直接回禀李大人,就说人信俱获。”
“闭嘴!”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却更阴冷,“千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信。那三行字要是落到陛下手里,咱们都得掉脑袋。”
赵七的手攥紧了刀柄。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油布下的麻纸似乎在发烫。突然想起出发前,都护岳峰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信比三万条命还重。” 当时岳将军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甲胄上的霜花落在赵七手背上,凉得像冰。
风突然转向,带着驿馆那边的酒香。赵七看见檐下的黑影举起了酒葫芦,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悄悄翻身上马,老马像是通人性,四蹄落地无声,沿着驿路边缘的枯草甸慢慢挪动。直到走出半里地,他才敢策马狂奔,身后驿馆的灯笼越来越小,像颗将熄的星。
第二天傍晚,赵七在破庙里撞见个穿玄衣的汉子。那人正就着雪水啃干粮,看见他进来,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刀上。赵七刚要拔刀,却见那人掀开衣襟,露出里面的虎头符 —— 是岳将军派来接应的暗卫。
“缇骑在前面的黑风口设了卡。” 玄衣人声音低沉,将个油布包塞给他,“换上这身衣服,走小路。” 油布里是套皂隶的服饰,还有块腰牌,上面刻着 “长安驿卒王二”。
换衣服时,赵七看见玄衣人肋下渗着血,玄色的袍子被浸得发暗。“你受伤了?” 他问。那人摇摇头,往嘴里塞了块干粮:“不碍事,昨晚跟缇骑交了下手。” 他嚼着饼,突然笑了笑,“岳将军说,这信要是能送到,咱们就赢了一半。”
穿过黑风口时,正赶上月亮升起。山风像鬼哭,卷着碎石打在脸上。赵七牵着马在羊肠小道上挪动,脚下的碎石不时滚落山崖,传来沉闷的回响。谷底隐约有火光晃动,是缇骑的巡逻队,他们举着火把来回走动,火光映在岩壁上,像无数跳动的鬼火。
“口令!” 突然有人喝问。赵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按照玄衣人教的,粗着嗓子答:“平安。” 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见对方靴底的虎头纹在火光里闪着冷光。
“干什么的?” 对方的刀鞘磕了磕他的腰牌。赵七故意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送公文的,急件。” 那人凑近了些,酒气喷在他脸上,赵七几乎要拔刀,却见对方挥挥手:“滚吧,别耽误老子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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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黑风口时,赵七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翻身上马,老马似乎也知道终点不远了,撒开蹄子往前奔。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模糊的城郭轮廓,像浮在雾里的蜃景 —— 那是长安。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赵七的马停在了皇城根下。守城的兵卒举着火把照他,看见他满身风霜,马鞍上的血渍早已发黑,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北境急报!” 赵七从怀里掏出密信,手指因激动而发颤,油布解开的瞬间,他看见麻纸上的三行字在火把下若隐若现。
兵卒不敢耽搁,立刻领着他往宫里跑。穿过朱雀门时,赵七抬头看见天边的残月还挂在角楼上,像把弯刀。他突然想起玄衣人的话,这信只是赢了一半,接下来的路,或许更难走。但此刻,他摸着怀里那方还带着体温的麻纸,觉得这三天三夜的奔波,那些死去的同伴,都值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清脆地敲在寂静的长街上,像在为这封迟到的密信,敲开一扇通往黎明的门。
阳和口驿馆。沈炼蜷缩在堆马草的耳房里,听着隔壁传来的骰子声。那是镇刑司缇骑赵四和三个 "商人" 在赌钱,铜子儿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几句生硬的汉话 ——"李大人说,城破后先封草料场"、"夜狼王许了千户,少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