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莫谓君王怯,今将罪己言(第3页)
"你们中," 萧桓的声音滚过队列,"有谁见过岳峰?" 前排齐刷刷站出二十余人,都是曾随岳峰守边的老兵。萧桓深揖:"朕替岳将军,谢你们活下来。" 老兵们突然哭吼:"愿随陛下杀贼!" 声浪撞得坛上的旗幡剧烈摇晃。
忽有快马从西直门方向奔来,骑士滚鞍落马,举着谢渊的塘报:"大同外城已复!谢大人斩降敌缇骑郑屠,正围内城!" 坛下爆发出欢呼,萧桓展开塘报,见末尾有 "盼陛下亲至,告慰忠魂" 九字,笔锋如刀,想是写时太用力划破了纸。
"听见了吗?" 他挥塘报指向前方,"谢渊在等我们,岳峰的英灵在等我们!" 沈炼突然示警,十数支冷箭从人群后射出,却被玄夜卫早备的盾阵挡住 —— 是李德全余党混在后勤兵里,此刻已被按倒,嘴里还骂 "阉党误国",倒像是替自己辩白。
午时出兵,德胜门瓮城的墙砖上,萧桓用剑刻下 "还我大同" 四字。刻到 "同" 字时,剑刃崩出缺口,他却不肯换:"留着这豁口,等斩了最后一个奸党再磨。" 王瑾捧着御马的缰绳,见马鬃上系着周显献的焦纸残片,正是 "忠" 字那部分。
"陛下," 赵承祖低声道,"魏国公徐显祖闭门不出,要不要..." 萧桓翻身上马,马蹄踏过城门的刻痕:"不必,让他看着 —— 看我们如何用他不肯带的兵,复他不敢守的土。"
大军出城时,风吹得旗幡直指北方。萧桓回望京师,见天坛的金顶在阳光下闪烁,忽然想起元兴帝北征时,曾在坛上留 "王者守边,不避风霜" 的碑刻。他抬手抚过甲胄上的裂痕,那里正对着心口,像岳峰未说出口的质问。
"驾!" 御马嘶鸣着冲入尘烟,五万将士的甲叶声汇成洪流,惊得雁阵掉头北飞 —— 它们该是从大同来的,此刻正引着王师,往那片浸满忠魂血的土地去。
片尾
《大吴史?兵志》评:"德佑亲征,非为耀武,实为谢罪。登坛誓日,裂镜明过,三军感泣,九边响应,此非兵威所致,乃人心所归也。"
《大同忠烈祠碑》载:"八月十五,帝至大同,亲抚岳峰遗骸,以御铠覆之。祭文中有 ' 朕与将军,共守此城 ' 语,边卒闻之,皆愿效死。"
《罪惟录?德佑朝纪事》记:"亲征途中,帝每日临睡前必展岳峰家书残卷,至 ' 免见豺狼当道 ' 句,辄泪湿枕席。及破内城,见钟楼柱上有血书 ' 岳' 字,知是峰死前所刻,遂命以玉匣藏其柱,至今犹存。"
卷尾
德佑十五年秋,雁门关外的谷子黄了。沈炼勒马站在黑松林旧址,当年的血痕早已被风沙磨平,只余下几株新松,根须缠着半片锈蚀的甲片。身后传来车轱辘声,是岳峰的小孙子捧着牌位,孩子手里还攥着块砖 —— 正是当年他在巷战中用来砸缇骑的那块,砖角的血迹已变成深褐,却被摩挲得光滑。
《大吴史?忠义传》载:"德佑之变后,帝亲征三月,破北元于狼山,斩其可汗。归京后毁镇刑司狱,焚旧案千卷,复谢渊官,追封岳峰为忠烈王,立祠于大同卫,岁时致祭。"
镇刑司的旧址后来改建成了忠烈祠。李嵩党羽的铁铸跪像立在阶前,日久被百姓啐得发黑。每到清明,总有老兵带着酒来,对着岳峰的牌位絮叨:"将军,您看这城墙又修好了,砖缝里的草都长老高了。"
萧桓晚年常独自坐在紫宸殿,案上摊着那方血书,麻纸已脆如秋叶,却被裱得极好。李德全说,陛下常对着 "杀将献城" 四字发呆,有时会突然落泪,说 "这字该刻在朕的碑上"。他临终前下的最后一道诏,是将祭天誓文刻成石碑,立在祭天坛旁,碑石的缝隙里,至今还能找到当年誓文焚烧后的灰烬。
谢渊致仕后回了江南,在老宅里养了一池莲。他常对孙辈讲起大同卫的雪,说 "最冷的不是塞北的风,是人心的寒",却又指着池中新绽的莲:"但再冷的冰,春天也会化。" 他书房的墙上挂着幅画,是岳峰的老仆岳忠画的黑松林,画里的箭簇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群不肯折腰的人。
民间流传着支《忠烈谣》,说是个瞎眼的老兵编的。唱到 "钟楼火烬照千秋" 时,总会有人落泪 —— 那老兵当年在巷战中被砍断了舌头,却凭着记忆,用笛子吹出了调子,笛声里混着甲叶响,像无数英灵在列队前行。
又过了百年,有个书生在大同卫的残碑上拓字,发现 "忠良" 二字的刻痕里嵌着细小的骨渣。他对着夕阳举起拓片,光影里竟显出无数人影,有的举着断矛,有的抱着血书,朝着北方的狼烟走去。风过时,拓片哗啦啦作响,像在重复那句被念叨了百年的话:
"莫向残碑寻姓字,寒风吹处是忠良。"
坛上誓文焚作灰,征鞍亲跨北风催。五千甲叶随龙起,万里烟尘逐骑来。已为忠魂偿旧债,更将奸骨筑新台。莫言天子无惭色,御铠犹沾大同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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