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轻剑斩黄泉 作品

第558章 六十忠魂堆作障,寸心孤勇贯重关

卷首语 《大吴史?岳峰传》载:"德佑十四年八月,大同卫内城陷,指挥岳峰率残卒七十三人守十字街钟楼。身被七创,刀痕深可见骨,左肋裂五寸,右腿箭透胫,犹倚柱督战,声嘶力竭。北元兵环攻者三,皆为其所部以血肉躯挡回,死者凡六十二人,尸积如垣,护峰于核心,垣隙犹见吴兵甲片,与砖缝血痕交结。"

《边镇志?忠烈篇》补:"峰重伤后,镇刑司前缇骑郑屠(原大同卫镇抚司吏,因贪墨粮饷遭峰弹劾,怀怨降敌)引北元左贤王至,指钟楼道 ' 擒岳峰者赏牛羊千头,隶大同万户府 '。时吴兵余三十人,皆面有菜色 —— 镇刑司自七月中旬始扣粮,初减日饷三成,至七月底竟断供,将士日食一餐,或煮弓弦为粥,犹裂衣为带,束峰伤口,曰 ' 将军不死,我等不散 '。峰知势不可支,取贴身麻衣,以指血书 ' 援军至否 ' 四字,投楼下,为小卒王二狗(年十五,阳和口守将遗孤,父为镇刑司扣粮饿死)藏于发髻,以汗渍封护,后献于宣府总兵谢渊,麻衣犹带血痂七处,与峰创痕合。"

残垣血溅夕阳殷,刀劈肌骨未肯还。

六十忠魂堆作障,寸心孤勇贯重关。

已无余力撑躯壳,犹抱孤忠照宇寰。

莫叹援兵消息杳,战袍裂处是河山。

八月十三,残阳把断墙染成块凝固的血,砖缝里的血珠被风一吹,凝成暗红的冰碴,顺着墙根往低洼处淌,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痕,像条不肯断的血脉。周铁山靠在断裂的箭楼上,胸甲被劈开道尺长的口子,血浸透了里面的麻布,黏在肋骨上,每喘口气都像有把钝刀在腔子里搅。他看见自己的刀插在不远处的敌兵胸口,刀刃上的血珠正往下滴,砸在对方的毡靴上,溅起细小的红。

“将军!西墙快守不住了!” 十六岁的小兵狗剩拖着条伤腿爬过来,手里的断矛只剩半截,矛尖还挂着块敌军的皮肉。周铁山刚要起身,后腰突然传来钻心的疼 —— 是早上被弯刀划开的伤口,血把裤腿都浸透了,黏在地上的血痂被扯得生疼。他抓起身边的断箭,咬着牙往狗剩手里塞:“把那面旗竖起来!”

旗杆就斜插在残垣的豁口处,红绸旗面被箭射得像筛子,“忠勇” 二字被血渍晕成紫黑的团。狗剩刚把旗杆往石缝里插,就被支流矢穿透了咽喉,他倒下去时还死死攥着旗角,尸体顺着墙坡滚下去,旗面扫过断砖,带起的血珠在夕阳里划出道弧线。周铁山嘶吼着扑过去,用身体挡住旗杆,敌军的刀砍在他的背上,甲叶碎裂的脆响里,混着他闷雷似的骂:“狗娘养的!老子在这儿!”

六十个弟兄,现在还能站着的只剩七个。他们背靠背挤在残垣的死角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少了耳朵,还有的被箭钉在墙上,只能用牙齿咬着短刀往敌军身上捅。周铁山数着地上的尸体,自己的弟兄和敌军的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只有明军的铠甲在夕阳下泛着暗哑的光,像堆烧红后冷却的铁。

“堆起来!” 周铁山突然喊,声音劈得像破锣。他拖着伤腿往尸体堆爬,把弟兄们的尸体往缺口处挪,敌军的尸体也被拽过来,层层叠叠堆成道肉墙。老陈的尸体被压在最上面,他的左手还保持着握弓的姿势,手指关节因为僵硬而蜷曲,周铁山掰开他的手,里面掉出半块干粮 —— 是早上分的,他舍不得吃,想留着给伤员。

肉墙刚堆到半人高,敌军的箭雨就泼了过来。周铁山看见老马头的脑浆溅在旗面上,那面旗又晃了晃,却没倒。他突然想起出发前,都护岳峰拍着他的肩膀说:“守住这关,就守住了身后的千里地。” 当时岳将军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甲胄上的霜花落在周铁山手背上,凉得像冰。

“援兵…… 怕是不会来了。” 断了条腿的王武靠在砖堆上,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怀里的信鸽早就被流矢射死了,信还在,是给家里的,说 “打完这仗就回去娶翠儿”。周铁山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里面只剩最后口浑浊的水,混着点血沫。他看见王武喝了水,突然笑了,说:“俺爹说,当兵的死在战场上,是福气。”

暮色漫上来时,敌军开始撞门。木槌砸在残破的城门上,咚咚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周铁山数着剩下的弟兄,六个,五个…… 最后只剩他自己。后背的伤口已经麻木,血把他和身下的尸体黏在了一起,他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右手还死死攥着块城砖,砖面的凹痕里,是弟兄们昨天刻的 “守” 字。

敌军的刀劈开最后道缝隙时,周铁山突然笑了。他用尽全力把怀里的军旗往空中抛,旗面在风里展开,“忠勇” 二字虽然残破,却在暮色里格外醒目。他听见敌军的惊呼,看见他们的刀都往军旗的方向砍,却没注意自己正往炸药堆爬 —— 那是最后的保命符,本想等援兵来了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