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忠魂岂容兮埋荒裔,玉辂何惜兮换征鞍
卷首语 《大吴史?德佑帝本纪》载:"十四年八月十三,帝亲征至保定府,得大同巷战奏报,览 ' 岳峰率残卒守钟楼,身被七创 ' 语,投疏于地,泪落沾襟。即命锦衣卫督粮,限三日至紫荆关,违者斩。时大军已行千里,士马疲顿,帝曰 ' 岳峰能以血肉抗敌,朕岂不能以筋骨赴难 ',遂易轻骑,昼夜兼程。"
《吴伦汇编?帝范考》补:"帝出征时,携神武爷《军律》自随,至保定府,夜召诸将,命内侍读 ' 将士陷阵,君必速援 ' 篇,声泪俱下。有户部侍郎进言 ' 粮草未备,恐难急行 ',帝斥曰 ' 镇刑司扣边饷时,汝何以不言 ',命玄夜卫收其印,系于军前,曰 ' 待破敌还,再论其罪 '。"
銮驾遥遥入暮烟,忽闻边报泪潸然。
千行血字书危局,万里风尘赴国艰。
岂忍忠魂埋骨野,宁将玉辂换征鞍。
催兵更击三更鼓,恨不飞身到大同。
大同哀辞
銮驾辚辚兮入暮烟,征尘千里兮接苍玄。风摇旌旆兮卷残日,马踏寒沙兮路漫漫。忽有驿使兮自北来,缟素裹书兮泪先潸。拆函展纸兮血痕赤,字字泣血兮诉危艰:“大同内城兮已陷没,残卒依楼兮守钟磐。将军七创兮犹督战,肌骨寸裂兮血濡衫。”
帝抚书简兮手颤抖,泪落沾襟兮湿龙冠。忆昔将星兮出阳和,守边三载兮雪霜寒。曾奏粮荒兮叩丹陛,镇刑司吏兮笑其谰。今闻困守兮无寸粟,三十残兵兮煮弓弦。
忠魂岂容兮埋荒裔,玉辂何惜兮换征鞍!叱却侍臣兮勿复言,“祖制拘牵兮误国残!”玄夜卫旗兮指前路,轻骑三千兮卷尘澜。
罢却笙箫兮鸣金鼓,催发更漏兮击三番。马蹄敲石兮如急雨,风掠甲叶兮作哀湍。帝按长剑兮指云汉,“恨无羽翼兮越千山!愿携雷霆兮破敌阵,亲抚忠骨兮出钟楼残!”
暮山嵯峨兮遮望眼,大同万里兮隔烽烟。血书犹在兮余温透,“援军至否” 兮字未干。銮铃咽咽兮随悲风,似诉将军兮战正酣。帝驱骏马兮鞭影疾,飞尘蔽日兮向云川 ——
“岳峰岳峰兮且莫死,
来矣,来矣兮慰九泉!”
德佑十四年八月十三,辰时。保定府的晨光斜斜切过御道,萧桓的銮驾正行至府衙前的牌坊下。车帘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是亲军卫的士兵在换岗 —— 这支护卫亲军,半数是从九边抽调的老兵,甲胄上还带着阳和口的风沙痕迹。萧桓摩挲着膝上的《九边图》,指尖停在大同卫的位置,那里被朱砂圈了个红圈,是三日前出发时,他亲手画的。
"陛下,保定知府备了早膳。" 内侍王瑾的声音贴着车帘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萧桓没应,他在等玄夜卫的塘报。自初六日过真定府,关于大同的消息就断了,只收到谢渊的急递,说 "北元增兵三万,大同内城危殆",后面的字迹被水洇了,像是血渍。
巳时,塘报终于到了。玄夜卫百户周显翻身下马时,甲胄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 他是从宣府连夜赶来的,马跑死了两匹。萧桓在府衙正堂接见他,见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手抖得厉害,心先沉了半截。
"陛下..." 周显刚开口就哽咽了,油布包里滚出块染血的青砖,砖上刻着 "岳" 字,是岳峰的亲兵用刀凿的。旁边还有半张麻纸,是岳峰的亲书,字迹歪扭,"内城陷,守钟楼,残卒三十,尚可战",最后 "战" 字的捺笔拖得很长,像道血痕。
萧桓的指腹抚过 "尚可战" 三字,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兵部见岳峰的情景。那时岳峰刚从阳和口换防回来,靴底还沾着冻土,奏报镇刑司扣粮,被李谟反咬 "虚报兵额"。萧桓当时信了镇刑司的话,只赏了岳峰十两银子,让他 "安心守边"。此刻想来,那十两银子,够买多少将士的命?
午时,内阁大学士杨荣匆匆进见,身后跟着户部侍郎刘安。杨荣捧着军粮册,眉头拧成个疙瘩:"陛下,保定府存粮仅够大军三日用度,若要急行,需调河间府的储备,至少得五日..."
"五日?" 萧桓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震得跳起,茶水泼在《九边图》上,晕开片墨渍,正盖在大同的位置,"岳峰能等五日吗?三十个残卒,日食一餐,他们能等吗?"
刘安上前一步,袍角扫过门槛,带着股香料味 —— 这是京官的派头,与周显身上的汗味格格不入。"陛下息怒," 他躬着身,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账册,"军粮调度有祖制,擅动河间府储备,需三法司会签..."
"祖制?" 萧桓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寒意,"神武爷定祖制时,是不是说过 ' 见死不救者,非我大吴臣民 '?" 他抓起案上的朱笔,在军粮册上批了 "即刻调粮,延误者斩",笔锋戳穿了纸页,"刘侍郎,这道旨意,够不够你动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