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枭首终偿边将骨,整军重固塞垣防(第2页)
就像此刻檐角的冰棱,正一滴一滴,把阳光攒成明年的暖。
玄夜卫狱的铁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李谟的镣铐拖着血痕,在结冰的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曾是镇刑司指挥使,如今囚服上的霉斑盖住了昔日的蟒纹,唯有颈间那道与岳峰同款的铁钩勒痕,在烛火下泛着青黑。"周显," 他突然停步,声音嘶哑如破锣,"你我同朝十载,就不能给老夫留个全尸?"
周显的剑鞘顶在他后心,甲叶碰撞声压过风雪:"岳将军断指刻字时,李大人正用他的粮饷买北元的狐裘。" 镣铐突然绷紧,李谟踉跄着回头,看见狱墙挂着的账册拓片 ——"德佑十二年冬,扣大同卫粮万石,换北元良马三十匹",墨迹被玄夜卫用朱笔圈出,像无数只眼睛在瞪。
三法司的官员列阵两侧,紫貂官袍下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个个缩着脖子往袖中藏手 —— 今日的风裹着雪粒,像神武年间玄夜卫特制的铁砂弹,刮在脸上先是麻痒,转瞬便如刀割般生疼。大理寺卿的朝珠冻在脖颈上,每动一下都带起冰碴,他偷瞥刑部尚书,见对方靴底沾着的雪已结成冰壳,才知不是自己一人难熬。
长史突然踩着冰碴出列,捧着的宗人府文书在风里抖得像片枯叶。"李谟昔年授业于帝师," 他声音发飘,却刻意扬高了调门,"按《大吴律》' 八议 ',师门有故者可减死罪......" 话未说完,谢渊的矛尖已抵住他咽喉,矛尾的红缨沾着狼山的焦痕,凑近时能闻见烟火与血腥的混味。"九月十七日夜," 谢渊的呵气在矛尖凝成白霜,"你在李府后园赏菊,席间举杯笑 ' 边卒贱命如草,烧粮何足惜 '—— 王二狗的骨灰那时刚埋进狼山,你杯里的酒,怕就是用他护的粮酿的吧?" 长史喉结滚动,冷汗混着雪水从鬓角淌下,竟半个字也接不上。
萧桓的銮驾停在角楼,明黄帷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按在扶手上的指节 —— 昨夜批阅李谟案卷宗时,指甲嵌进掌心,此刻还留着半月形的血痕。他掀帘时,目光扫过广场西侧:镇刑司旧吏们跪着,个个头缠白布,有人竟揣着当年克扣的边军棉袄,想以 "哭狱" 逼宫。"将这些人枷起来," 他的声音透过风雪,带着冰碴子似的冷,"解往大同卫,先去钟楼看岳将军刻字的墙砖,再去狼山拾王二烧剩的粮灰 —— 什么时候认出砖缝里的血是自己当年扣下的军饷染的,什么时候再回来。" 玄夜卫卒上前锁枷,链环碰撞声里,有人突然哭喊 "李大人待我们不薄",被周显一脚踹在膝弯:"待你们好?他给北元送粮时,可记得分你们一口?"
刽子手捧着 "边军刑" 的刑具登上刑台,那把劈断岳峰左臂的弯刀,刀鞘上的鲨鱼皮已被血浸成深褐,靠近柄处有处细微的凹痕 —— 玄夜卫验过,是岳峰断指时用尽全力砸出的。李谟瞥见刀鞘,突然剧烈挣扎,缚绳勒进手腕的皮肉里,露出腕骨上的刺青:那是镇刑司内部的 "同心结",如今倒像道催命符。他眼角余光扫向钟楼方向,那里曾立着他亲笔题写的 "镇刑司功绩碑",刻满 "缉捕通敌者三百余" 的谎话,昨夜已被玄夜卫凿成 "罪证石",每道凿痕里都填着边军的血痂。"我有密折!" 他嘶喊着,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喷在雪地上,"元兴帝年间,襄王萧漓让我......"
周显从袖中抽出一卷桑皮纸,在风里抖开时发出哗啦响。"你说的是这个?" 纸上是李谟与萧漓的密信,墨迹因潮湿有些晕染,"每岁献北元粮五千石,求王爷保镇刑司不倒" 的字迹却格外清晰,末尾还有萧漓的私印 —— 那方印的玉料,原是永熙帝赐给边军的军赏,被萧漓巧取豪夺去的。萧桓突然起身,御座的铜环碰撞作响,震落檐角的积雪:"念!" 周显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回荡,从 "正德三年私吞宣府卫冬衣" 到 "德佑十二年与郑屠分赃边军饷银",桩桩件件,听得镇刑司旧吏的哭声渐渐哑了,只剩风雪卷着纸页,像无数冤魂在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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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谟的左臂滚落在雪地里,血珠溅在积雪上,瞬间融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谢渊上前捡起断臂,指腹摩挲着腕间的 "同心结" 刺青,突然发力将断臂掷向镇刑司旧吏的队列。"这一刀,偿岳将军左臂!" 断臂砸在最前的老吏脚边,他曾是李谟的文书,此刻裤脚已被血浸透,瘫在雪地里筛糠。第二刀裂喉时,周显突然解下腰间玉佩,那是岳峰父亲的遗物,三年前岳峰托他转交家人,却因镇刑司阻挠未能送达。玉佩砸在刑台的木桩上,发出清脆的裂响,周显望着李谟瞪大的眼睛:"岳伯父在天有灵,该看见了。" 玄夜卫卒开始悬首,铁钩穿过李谟的颌骨,位置与岳峰当年分毫不差。有只乌鸦落在钩链上,聒噪地叫着,被谢渊一箭射落,箭羽飘向广场东侧的九边将领 —— 他们是来领新将印的,印坯是用上好的和田玉,每个印面都刻着个 "岳" 字,那是萧桓昨夜在御书房,亲手蘸朱砂盖的印泥,指尖至今还留着红痕。宣府卫的粮官颤抖着翻开新订的《边军饷册》,见每一页都有玄夜卫北镇抚司的骑缝章,旁边用小楷注着 "月粮不及额,监官同罪",墨迹力透纸背。他想起镇刑司时代,粮册上的 "损耗" 二字能随意涂改,甚至能用朱笔圈出 "可克扣三成" 的字样,如今却连墨滴都要注明 "雪水溅污",忽然背过身去,对着狼山方向干呕起来。
大同卫的士兵正在拆镇刑司分署,椽子间掉下来一个瓦罐,滚出十几双孩童的布鞋,鞋底都绣着歪歪扭扭的 "平安"。谢渊认出那是巷战时死难百姓的遗物 —— 当时镇刑司的人说 "这些破烂占地方",要扔进粪坑,是个老兵偷偷藏在梁上的。他突然跪下,将布鞋一双双摆进新修的祠堂偏殿,指尖拂过最小儿鞋的鞋底,那里还沾着钟楼的砖屑:"这些,该让岳将军看看,孩子们的脚印,终究比镇刑司的靴子干净。"